悬崖村少年养蜂卖蜜:网友嫌便宜,要求价格涨4倍 |下山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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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俄拉日和没有搬迁的舅舅在悬崖村。
最近,18岁的俄拉日决定辞去工作,回悬崖村暂居一段时间。
回家前,他约了几个同村的朋友,一起去县城的歌厅,痛快地喝了一场大酒。其间,他唱了一首《父亲》,送给自己三年前去世的爸爸。
那晚,他几乎把嗓子都唱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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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前,俄拉日和同村的阿布在唱歌,他身上的“名牌”腰带来自路边小店,花了30元钱。
喝酒唱歌,是彝族人表达情绪的方式,但嫌消费太高,俄拉日和朋友很少去城里的歌厅,除非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俄拉日说,喝了那场酒后,他的头疼了两天才好。
父母在2017年、2018年相继去世后,俄拉日和弟弟、妹妹成了孤儿。当时16岁的他,成了一家之主。
俄拉日老家在瓦伍村,凉山州19个“悬崖村”之一。“瓦伍”在彝语中,是“四面悬崖”的意思。
在几乎与世隔绝的环境里长大的俄拉日,对山下的世界、山下人的生活,一度充满向往,甚至夹杂着一些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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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俄拉日位于瓦伍村瓦伍社的家,村民大多易地搬迁到县城了。
他很多次设想,如果不住在悬崖村,他们三姊妹就不会成为孤儿,母亲死于突发的高血压,“在山下的话,妈妈就能救过来”。
逃离悬崖村的念想,贯穿了俄拉日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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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底,瓦伍社的钢梯修通,紧贴着山崖。
18岁后,迫不及待的俄拉日,终于可以将这个念想付诸实际。
他打算和村里的年轻人一起出去打工。挣钱多少不重要,他就想看看山外的世界。
悬崖村的风景一成不变,十几年来,每天看峡谷里云起云落,看太阳上山下山,外来者眼中的美景,他看得心烦。
但受疫情的影响,很多打工的人都回村上种地了,俄拉日未能如愿,这让他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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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俄拉日和舅舅讨论通过网络销售村里土特产的计划,得到了舅舅的支持。
他没走的原因还有一个,10岁的弟弟俄吉几、8岁的妹妹俄石机,在悬崖村山脚下的勒尔小学读书,今年开学,弟弟读四年级,妹妹读一年级。
要是他走了,奶奶就更累了。
最终,俄拉日打消了出去打工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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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岁的弟弟俄吉几抱着姑姑的孩子,和8岁的妹妹俄石机一起把牛牵回家。
俄拉日曾悲观地想过,他的下半辈子,可能会像父辈们一样,在悬崖村度过。
他没料到的是,下山的日子会来得那么快。
腾讯新闻和《新京报》联合报道之后,悬崖村受到了社会广泛关注,山对面阿土勒尔村的钢梯很快就建成了,2019年,瓦伍村的钢梯也修到了山顶,取代了原来的藤梯和悬崖路。
之后,俄拉日一家和瓦伍社的精准扶贫户们,离开悬崖村,住进了县城易地搬迁集中安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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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瓦伍社一处搬迁户的房子被拆后的地基,不久这里就要种上树木。
变化过于激烈的人生境遇,让俄拉日产生了像在做梦的感觉。
俄拉日和奶奶、弟弟、妹妹四个人,分到了县城100平方米的新房。
当房子钥匙交到俄拉日手上时,他的疑惑才被彻底打散。他相信了,曾心念念的“城里的生活”,自己现在就身处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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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俄拉日在县城的家里,晚上他一般在沙发上睡觉。
俄拉日在县城的新房,到城中心走路只要20分钟。
经热心人介绍,俄拉日有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宽带安装公司上班,工作内容是安装宽带和维修保障,每月工资约2000元。活多时,有1000元绩效奖,一个月能拿到约3000元。
俄拉日只有小学文化,但他聪明,动手能力强,跟着师傅学了几天,就能独立操作了。
有爱心人士送了俄拉日一台二手笔记本电脑。当干惯了农活的粗糙手指,按在狭小的键盘上时,他联想起电视剧里的“商务人士”的样子,这让他感觉有点违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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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拉日在家里用笔记本电脑上网。
每天上班、下班、回家,在固定的日子领工资,宽敞的街道代替了泥泞的山路,规划统一的楼房,代替了低矮的土坯房……进城之初的俄拉日,对新环境充满了新鲜感。
不过,兴奋之余,一点微弱的不适感,也不时在他心底隐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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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拉日新家所在的小区。
有时候,俄拉日觉得有点孤单。
他算了一下,进城之后,他和朋友们就很少见面了,“大家住在不同的地方,难再聚了”。
“大家都要上班,要干活”,俄拉日说,感觉大家忽然都忙起来了。他有点怀念在悬崖村的日子,“那时我们一起干活,一起玩,一起喝酒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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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县城的小区阳台上,俄拉日帮助邻居收拾晾晒的玉米。
进城之后,俄拉日每月固定花销至少1000多元,“现在还没交过水电费和物业费,只算了自己吃饭的钱”。
在彝族风俗里,人情花费也是一项重要开支,遇到红白喜事,少的送一两百元,关系近的会更多一些。
每个月两三千元的收入,虽然够用,但除开花销和人情,也存不下钱。
如果以后接弟弟妹妹进城念书,压力会比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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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俄拉日从县城返回瓦伍社的老家。
俄拉日有时嫌工作忙,故障报修,需要随叫随到,有时要干到晚上八九点以后才收工。
而工作清闲时,他也心慌,因为活少了,意味收入也少了。
他觉得,他还没完全适应上班的生活。相比上班,他更喜欢和土地打交道,虽然干农活更累一点,但有忙有闲,时间很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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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次数减少后,身体微微发胖的俄拉日,开始觉得爬山有些累。
俄拉日曾给弟弟妹妹许诺,他站稳脚跟后,就把他们接到城里上学。在此之前,他们将暂居在瓦伍社,由已成家的哥哥照料。
但什么时候才算“站稳脚跟”,现在俄拉日心里也没底。
前段时间,俄拉日看到悬崖村的一些年轻人,开通了视频和直播账号,有了不错的收益。
去年8月,瓦伍村上过一次新闻,之后有一些爱心人士联系过俄拉日,甚至专程到他家拜访。他们向俄拉日购买蜂蜜、核桃等土特产,通过这种方式支持他。
客人多了,俄拉日还专门建了个微信群,把蜂蜜产蜜、收割的过程分享给大家。
前不久,还有客人向他咨询,问他今年还卖不卖蜂蜜。 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俄拉日眼前一亮,面前的,或许是条新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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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山上哥哥家,久别的弟弟妹妹黏着俄拉日,要他讲城里的事情。
“以前蜂蜜是背到山下卖,被商贩压价,一斤50元都卖不上”,但微信网友说,他的蜂蜜“天然、原生态”,至少要卖200元一斤,并纷纷订购。
俄拉日对未来的规划愈加明确:回家,做网商,卖蜂蜜、核桃、花椒……在歌厅唱完歌,和城里的朋友们告别后,俄拉日回到了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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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俄拉日一起上山的同村青年,他们有的在县城打工,回村里种地。
之后,俄拉日大部分时间在山上,戴上自制的防护罩,查看放置在山崖、岩石、峡谷里的蜂箱。
他乐观地预测,今年的蜂蜜会有一个好收成。俄拉日的蜂箱,分布在村子边缘的山崖边和峡谷里,春夏季节,这里开满各种鲜花,很多是天然草药。
爸爸留下的几十个蜂箱,一年可以产出200斤左右蜂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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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留下了70个蜂箱,蜂蜜卖掉后,俄拉日和哥哥均分收入。
蜂蜜大概10月底开始收割。但已有不少老客户向俄拉日支付了定金,提前预购。
俄拉日估算,这波蜂蜜卖完,收入不比他在城里上班低。
在城市的便利和压力,老家的自由和贫穷之间,俄拉日似乎找到了一条平衡之道。除开卖蜂蜜,他还有很多土特产生意可以做。
蜂蜜收割前,是花椒的采摘季。这些在村民们看来稀松平常的作物,被网友打上“天然、有机”的标签,成为了悬崖村的热销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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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岁的妹妹俄石机是一个勤快的孩子,帮姑姑分担了不少家务事。
俄拉日说,自家种植的肯定不够卖,他想通过网络渠道,把村上其他人家的花椒也卖出去。
最近有网店找到俄拉日,提出合作,“希望联合村里的几个主播,一起推瓦伍社的农产品,到网店下单购买,利润大家分成”。
花椒收完后,又该到核桃收获的时节……卖完核桃后,俄拉日的土特产生意迎来淡季,他也将回到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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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后的俄拉日,在整理家中的花椒树。
他想在城里找一份时间相对自由的工作,生活稳定后,再把弟弟妹妹接进城读书。
奶奶年纪大了,病也多了,住在城里,会让他更放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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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活干完后,俄拉日下山进城,等待收核桃和蜂蜜时,再回山上。
有时候,俄拉日觉得自己还很年轻,因为年轻,“什么都可以试一下,成功了最好,失败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有时候,他又觉得自己已足够成熟。父母不在后,他就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他的决定,会直接影响一家人的未来。
“进城过日子,进山干活”,在俄拉日看来,这可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第3816期
摄影&撰文 | 陈杰 刘旻
设计 | 杜小娟 编辑 | 匡匡 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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