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神爷传奇

2011-11-15 来源: 浏览量:

  中国神仙谱中方神是一个另类,意指极小范围内信奉供养的一种神仙。不像“关帝圣君”“东岳大帝”之类天下“公神”,只要是有汉人的地方,就能享受到信徒们虔诚的顶礼膜拜和丰厚的香烟血食。与他们比,方神占有的领地只有一到几个乡的面积,最大不过一个县。主神大多是民间传说中亦鬼亦神的人物。

  家神是方神中更小的一种角色,占有的领地只限一村,出了所在的村不仅享受不到别人的顶戴,还要受别人的詈骂和惩处。家神享受膜拜和供奉也仅限于本村的村民。张家山村的村民不仅不祭拜刘家沟村的家神,刘家沟村的村民也不会供奉张家山的家神。乡民说起别村的家神,言语的背后总带着几分的鄙夷和不满。不过有的小村,就像俺家所在的高李村,就没有家神。搞得“爱村主义”情节浓厚的我总觉得没面子。小脑壳一直盘旋着一个问题“咱村怎么会没有家神爷呢?”心里直抱怨先人无能,连个家神爷也没有,叫儿孙们抬不起头来。

  儿时的故乡家家户户穷得响叮当,破衣烂衫不说,糠菜土豆不能尽情地填饱饥饿的肚腹。走亲戚就成了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尽管穷,亲戚来了还是尽其所有,做周到待客礼数,做些好吃的饭菜招待客人。用平时舍不得吃的白面和山玉米面烙成饼子,炒上准备变卖了换盐换煤油(点灯用)的鸡蛋,条件如果好一点,里面还有几片肥腊肉和豆腐。大人一大碗,小孩一小碗。再差了,就杆一锅有油盐的白面条待客。主家只有男主人陪客人吃,女主人和孩子不能参与,躲在厨房喝酸菜土豆和玉米面熬成的糊糊。大人们知道,一顿好饭食来之不易,吃掉大部,总要剩下一点给厨房的女主人和孩子们。小客人当然就不客气了,小碗比饿狗的食盆子还要干净。

  故乡十里八村,最著名的家神爷要数姑姑家所在刘家沟村的家神爷,是一位主人和亲戚都头疼的主。故乡大量流传着有关刘家村家神爷多姿多彩的的吝啬鬼故事。故乡位于封闭落后山区,嫁女娶媳大多在半径十里的圈子里进行。往上数几代几乎家家户户都是亲戚。就像刘家村,既是我的姑姑家,也是我外公的外公家。理清他们之间的关系,肯定要费一番功夫,至今没有搞清。这种状态自然就免不了频繁的交往。走亲戚交往,无论价值大小必须带一份礼物。亲戚起身回家,主家也必须回敬份礼物,否则就是失礼。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走亲戚定律。刘家沟的人也遵循着这一定律。

  刘家沟的活人遵循着这条定律,他们的家神爷却不管它的存在,总是辛勤而蛮横地察检着刘家沟的村民与亲戚们礼尚往来活动中的礼物情况。张家村张三媳妇生了儿子坐月子,刘家沟丈母娘送了二十个鸡蛋,5块钱。外婆走后,月娃子发烧一夜。张三找阴阳先生一问,说“刘家沟的家神爷要礼物呢!”赶紧忙不迭的把鸡蛋和钱送了回去。谢家湾的谢黑狗到刘家村帮姨娘盖房,回家的时候姨娘给了30斤高粱面,回到家里老婆肚子疼的打滚。黑狗找阴阳一问,说“刘家沟的家神要面呢。”这样的故事能说几箩筐。刘家沟的家神,成了刘家沟一村人的看家狗,而且是一条只看出,不看进的看家狗。后来人们对刘家沟存亲戚的礼物都十分警惕。刘家沟亲戚来了,好吃好喝招待一番后,送来的东西都做回礼原样返回。去刘家沟走亲戚回礼象征性地收一点,还胆战心惊地做好他们的家神爷来要回去的准备。

  本人自幼母亲亡故,老父既做爹又做娘,艰难地拉扯着我和妹妹,几乎是一个看不到光明的家庭。淋漓尽致体现了“穷居大街无人问,富住深山有远亲”的古训。刘家沟的有情义的大姑大姑父家就成了我和妹妹除外公家以外的唯一亲戚。隔一段可以和妹妹到她那儿吃些好饭食之外,脏破的衣服还可以得到大姑的缝补和淘洗。遇着姑父高兴还可以得到一毛两毛的零花钱。姑姑回娘家来,自然少不了带几个难得一见的白面玉米面和在一起蒸的馒头之类好吃的东西,但从来没见她家的家神爷要过。也可能要过,只不过我家没有向阴阳先生咨询,那位家神爷的劳动也就白费了。

  后来,好学爱问的我,向外公讨教家神的来源。外公告诉我家神爷是“八月十五杀鞑子”的产物。宋代末年,北地草原杀来一股吃生肉喝马奶的鞑子,他们挥着大刀,骑着快马,汉人抵抗就屠城灭村;做顺民就欺凌盘剥。辉煌的大宋文明在鞑子的铁蹄和刀光中逐渐迷失。为了防止汉人造反,他们给每一个村子派了一个鞑子男人,做了村子的村长。负责压榨村民为他们提供钱粮税赋,管理百姓的一举一动。一个村子只许十户人家共用一把菜刀,谁家做饭谁家去领;平时好吃好喝供养,谁家娶了媳妇,初夜属于村长。对百姓的欺凌打骂,更是小菜一碟。谁要胆敢表示不满,轻则筋断骨折,重则杀头灭家。

  终于百姓们受不了鞑子的畜生行径,相约以鸡叫头遍为号,一起去杀那位鞑子村长。一夜之间,所有的鞑子村长成了一堆肉泥。据说,鞑子村长人是死了,魂魄还在不断的在村子里游荡,折腾得乡民不得安宁。无奈之下,村民们根据鞑子生前的形象塑了个泥胎,找个活物招个灵,与五谷杂粮混在一起装到塑像的腹中,在村子广场上盖个怪模怪样的庙,把泥胎放了进去供奉起来。每逢初一十五,逢年过节,村民们都要拿着祭品和香蜡表纸,去表达队鞑子家神的敬畏。头磕得久了,自然就产生了一种神圣感。到后来,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那鞑子村长的畜生行径,把那份磕头礼拜加烟熏火燎出来的脏像,看作了神圣的光芒。心甘情愿地拜倒在鞑子村长的脚下不说,还恨不得回到那个鞑子做村长的时代,去过那种鞑子赐予的好日子。

  我也终于明白,我那高李村没有家神,是因为鞑子横行的时候,高李村的土地上还是一片空白,自然就没有鞑子可杀,也就不会有家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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