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亭镇:一世平静和一袭文明
街亭镇
街亭是天水东南小陇山丛林之侧的一个古镇,又称街子口,有1300年以上的历史。
这天是街亭镇的逢集日,小满刚过,农事尚暇,夕阳即坠之际的街亭依然市声如沸。关陇之侧的古镇,此刻显得自足、悠闲。北街入口处是街亭的“生门”。街亭以小城镇的流行面孔欢迎外人。南行数十米,绛红的二层木楼赫然在列,不是一座,而是一群,多为硬山顶式重檐两层土木结构,彼此呼应,串连成珠,排列出一种无声的秩序,仿佛远去的旧时光打开了它的封面。我于是来到了古老的街亭镇。
我完全低估了街亭古镇的成色,这么多的老房子、老木楼,构成了一个独特的村镇文化群落,时光在此处都仿佛变得缓慢而黏稠,给人一种“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时空交错感。我看到了一个丰富的街亭古镇,它不是濒将消逝的标本,它坚韧、顽强地存在,让某种古老的基因得以延续。
一只黑犬在二层木楼的门洞里假寐,它的身后,是一个绿色包裹的院落。听见有人来,它抬起头来,目光并不警觉。外人当然要提防它突然袭击,黑犬却不屑一顾地立起身,穿过炕烟熏燎得如黑漆粉刷的门洞,竟踩着模特般的碎步,隐身在绿色院落的深处。卖草帽、铁具和麻绳的老者坐在店铺的小背靠椅上,手指间燃着一支烟,烟雾笔直地自指间腾起,烟灰长约寸许仍不见弹落。老者的目光盯着街面的某处一动不动。隔着门槛,临街的一面,是一把空着的矮凳。谁刚刚从这把矮凳上离开?或者谁即将搬过这把矮凳坐下,与老者隔着门槛对弈,或者闲话?一家中药铺门口贴着一副对联,上联曰:人参济世立远志,下联曰:厚朴治国要细辛,联中嵌有人参、远志、厚朴、细辛四味中药。小小一个药铺,把济世和治国放在心上,孰谓百姓只识盘中之餐?另一幢二层土木老楼的底层,卖农资的老年夫妇开始打烊,摆在街面上的门板还没有收进屋去,他们一前一后地坐在店里,互相无声地守着,不说一句话,却又像说了很多话。远处山坡上的麦浪尚青,头顶的太阳尚不刺目,核桃满瓤、小麦上场还需时日,大批的草帽却已经和镰刀、木叉、背篓一道出现在街头。入暑之后,街上一定是一片移动的草帽。草帽是夏日骄阳的盾牌,戴着草帽的人在夏日行走,就像把一束荫凉贮藏在自己头顶。
十字街头卖油饼和粽子的妇人自豪地宣布她的挑担已有40多年的历史。那是一对颜色亮丽、包浆醇厚的梨木家当,上部为盘,下部为箱。一副家当,半世岁月,一门光阴,老百姓的日子从不矫饰。妇人对面的大槐树下,长相憨厚的卖肉大汉磨刀霍霍,他的案板上还剩一片没有卖出的肋条肉。数分钟后再见到他时,大汉的怀里多了一个小孙子,一老一少正相视而笑,互相在对方的瞳孔里找自己的影子。这幅含饴弄孙的天伦场景,使我想起鲁迅的名诗: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舐犊柔情,最是打动人心。卖肉大汉的对面,出售浆水豆腐的小伙子穿着白色麻鞋、黑色袜子和绿色迷彩裤,这身堪比日韩混搭风格的行头使他身上透出喜剧的味道。他把豆腐高高架在特制的木架上,仿佛据此占领了市场的制高点。他的豆腐看上去黄嫩可人,询价,每斤两块五。为人之道,需如豆腐,方正洁白,可荤可素。百姓厨间擅以菠菜烧豆腐,所谓“金镶白玉版,红嘴绿鹦哥”,说的就是这道菜。
站在街亭镇的十字街头向北望去,远处的山头上有城堡。向东望去,巷道的尽头,循山而上,亦有城堡。子曰:“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古镇的一世平静和一袭文明,它的货殖繁盛和文化累然,需要头顶的武备护持。
沿着东街向东,高出街面尺许的店铺显得比较凋敝,一群妇女围坐在谁家的门洞前,不知在嘀咕谁家的长短。街亭出温泉,号称街亭汤浴,当地居民生活用水大都是温泉水。刚刚用温泉水浣洗了衣服的妇人们从东柯河边返回,在各自的院子中,把一些清洁的气息晾晒在绳索上。最东面走来一位留有少许白胡子、戴着石头镜和礼帽的老人,手里提着一个系着细麻绳的空啤酒瓶。忍不住问他去干什么,老者从石头眼镜上投来冷峻的目光打量我一下,淡淡地说,打清油!言罢欣欣然而去。提着空瓶子去打清油,这份生活的乐趣与恬淡,这份遥远的属于农业文明的专属尊严,除街亭镇外,不再有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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