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与先麦面疙瘩

　　作者：邱海奇(2011-08-16)

　　前些日子，我遇见爸爸少年时代的一位伙伴，他兴致勃勃地谈起了我爸爸和他当年一起住窑洞放羊的经历，其间特别强调了爸爸做的先麦面疙瘩如何如何的香。我不信，回家便问爸爸是否当真，爸爸便饶有兴致的把这段故事讲给大伙儿听……

　　冬日的朝阳照得窑洞里暖洋洋的，两个小羊倌检查完羊群，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了，可隔村放羊，离家太远，只有自己来做饭了。抓把柴禾，放进窑门口搭起的简易灶膛，拿火柴点燃了，搭上小铁锅先烧水。没有白面，带来的只有先麦面。先麦面饭的种类不多，有馓饭、疙瘩、酸浆水糊糊等，但吃了不渴也不饿、做起来又方便的还要数先麦面疙瘩。于是乎，一个人添柴禾，另一个人就拾掇开了。

　　在烧水的时候，先切些洋芋条，洗净放进未开的水锅，再往盆子里取些先麦面，待锅里的水温不凉也不烫时，舀出一些来和面，要和得不干也不稀。洗净双手，把面揉均匀些，等水开了，就该让疙瘩下锅了。有人搅疙瘩，也有人捏疙瘩，爸爸喜欢捏，因为捏出的疙瘩吃起来有劲道。他把一小团和好的面握在拳心，拿到水锅上方使劲一捏，指缝间就挤出了四五条细长的面条，随即入锅。他的伙伴说指头缝里挤出来的面条让人感觉有点不干净，爸爸说那你出去转几个圈，一回来就好。疙瘩捏好了，煮上几分钟，洋芋条也随着煮糊了，抓几颗粗盐放进去，再调上酸菜浆水。要是有清油能炒上点野小蒜，就算是托了神仙的福。这样，一锅先麦面疙瘩就做好了。还未舀进碗里，口水就已咽了半肚子。两个人边说笑边吃，让稠稠的汤带着一寸来长的有点硬的先麦面“疙瘩”从喉咙眼一直热到肚脐眼，说有多爽就有多爽!爸爸的伙伴这时也不说不干净了，吃完一碗后舔着嘴唇说：“你做的这还香嗳!”

　　是啊，这样的先麦面疙瘩的确是很香，可每天都吃这样的先麦面疙瘩，这“香”也会完全变味，甚至让人叫苦连天!

　　爸爸妈妈拉扯我们姊妹三个的时候，生活得很是艰难。不知是什么原因，当时村里数我家穷，全家人的饭量却也是无人能比，于是便有人说我们“越穷越吃，越吃越穷”，爸爸妈妈听了这话是又生气又无奈，常唉声叹气地抱怨老天爷不长眼睛，可他们又怎么舍得让心肝宝贝们挨饿呢?白面没了，就吃先麦面;两样都没了，就想办法借。当时白面很少，偶尔吃一顿，全家人就像过年一样高兴。平时吃得最多的还要数先麦面疙瘩了。爸爸常常一端起碗就“多云转阴天”，话也不说了，看着三个小不点儿端起碗争争吵吵间两三碗疙瘩下肚，总要唉声叹气一阵子，吓得妈妈和我们都不敢再吱声，屋子里只剩下了碗筷和嘴发出的声音。

　　爸爸为什么叹气，妈妈知道，我们不懂，只知道疙瘩香。少油的饭吃着不耐，再加上成天价只知道没完没了地跑上跳下，端起碗的时候，肚子早已咕咕叫了半天了，根本就顾不得爸爸妈妈吃的先麦面疙瘩里除了“香”味还有什么……

　　师范毕业后，我工作了。虽说依然背着一屁股债，爸爸妈妈的苦日子却也总算没有白熬。看着孩子们长得高，懂事，也有出息，他们饱受沧桑已明显苍老的脸上绽开了久违的笑容。山里的经济条件比起早些年也改善了许多，先麦面也已不再是农民的主要口粮，雪白的面条成了最普遍的家常饭。可偏偏在这时，爸爸却带领着我们全家又一次吃起了先麦面疙瘩。

　　在美丽的夏夜，全家人围坐在院子里的小木桌旁，沐浴着皎洁又温柔的月光，享受着微风带来的那份清爽，尽情地释放着白天收割的疲惫，估算着今年会有的好收成，心里美滋滋的。不知不觉，摆在面前桌上的先麦面疙瘩已经晾得不烫口了。端起一碗来，一口气就能喝个精光。爸爸说，出了一天的力，晚上最想喝的就是先麦面疙瘩，吃着顺口，吃了肚子里舒服，又解渴又解饿，比其它什么饭都好，我们也都高兴地点头称是。

　　不知怎么，这时吃先麦面疙瘩，我们总是很高兴，爸爸完全没有了多年以前吃先麦面疙瘩时一声不语、惆怅连同疙瘩一起下肚的无奈，我们也改变了那时因怕爸爸发火而边吃边大眼瞪小眼、不敢出声的习惯。

　　吃完了疙瘩，充分享受着肚子里的那份充实，我们总要围着小桌畅谈一番。这时爸爸妈妈总是乐呵呵的，听我们讲学校里和外面的事，就像我们小时候听他们讲古今一样。有时他们也加两句，算是经验之谈或对我们的点评和指导。或许是我们畅所欲言的气氛太过温馨，就连几只可爱的小萤火虫也围着小桌飞旋，迟迟不肯离开。

　　再后来，先麦面几乎只被用来撒面奤，偶尔也在早上吃肉菜时被做成先麦面糊糊汤，全新的生活已经让许多山里人淡忘了当年养活了自己的先麦面。可就在这时，城里人却把先麦面作为调整口味的上品。

　　有资料显示，先麦面是一种粗粮，营养、健康，是上好的食品之一。爸爸听了笑着说：“就是嘛!吃了轻省，喝了滋润，吃不肥，饿不瘦，做成先麦面疙瘩，咋吃咋好!”是啊!社会总是在接力赛式的进程中发展。先麦面疙瘩拉扯了几代人，养活了一个时代，记载了这个时代里人们生活的万般艰辛。艰难的岁月虽然已经过去，但人们不会忘记这个时代，更不会忘记香喷喷的先麦面疙瘩，是她，让生活在新时代里的人们更加珍惜他们所拥有的幸福生活!

　　直到现在，爸爸还会偶尔尝试着向妈妈申请一顿先麦面疙瘩，我们也会很乐意地吃一顿团圆疙瘩。这时候我们总会很高兴，有时也讲过去的事，妈妈常会因为我们姊妹三个几句懂事的话语抹眼泪，而爸爸总是沉默片刻，然后爽快地说：“来，喝疙瘩!”

　　或许，怀念、感慨、感恩、感动，一切的一切，尽在疙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