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诗】温小牛/来生的墨痕

【散文诗】来生的墨痕
♦ 温小牛

　　这相遇，不似初见，倒像是漂泊三世的魂，终于踏破了轮回的荒原，找到该停泊的岸。你看向我，眼中的光是旧的，像前世烛台上未熄的余烬。你说，这是前世未断的缘，这一生来续未尽的线。我们便都静默，只把彼此的名字，当作一枚温润的玉，深深按进胸膛左侧——那是最深最软的地方。那是一枚无人得见的印记，带着体温，也带着说不出的苍凉。

　　可是人间的星河，终究清浅。你我的舟，泊在不同的渡口。这一世的爱，总隔着一层穿不透的纱、一轮捞不起的月。我成不了你案头那盏不灭的孤灯，照彻你所有的长夜。这情太沉，也太烫，不宜在日光下摊开。那么，就让我把它化作一阵极轻、极淡的荷风吧。待你入梦，它便自记忆的深潭浮起，萦绕你枕畔，带着湖水与旧纸卷的气息。那是我，悄悄送回你梦里的一点星火、一丝涟漪。

　　所以，我把来生许给了你。

　　这是一个用今生全部光阴作抵的诺言。我把它放在你掌心，轻得像一声呼吸，重得像一座山。我只愿你，愿你不要忘了我。哪怕忘川水急，哪怕孟婆汤暖香氤氲，我们也要动些手脚——我们要在来生的路口，种一株不落叶的菩提，或是托一只夜蝉，把重逢的时辰，反复吟唱。

　　而我，自有我的执拗。我会恳求那位沉默的老婆婆，容我在她浑圆的碗底，用思念作刀，刻下一颗心的形状。那汤水可以模糊我的眼耳口鼻，却化不掉碗底那枚烙印。当我饮尽，舌尖尝到的不是遗忘的苦，而是你我约好的、来生的凭证。那会是我穿过幽冥时，唯一的火。

　　我把来生许给了你，因我不忍见你为我落泪。泪是咸的，会蚀了今生的卷轴。我要你笑着，走完你该走的路。只是在分别时，请摊开你的手掌。我将用魂魄里最后一抹朱砂，在你温热的掌中，点一颗小小的、不灭的痣。

　　那就是我了。是今生未能与你并肩的人，是你来世必将寻见的印记。它是一滴凝固的血，一粒浓缩的执念，一尊无言的守护神。从此，你的掌纹里蜿蜒着我的眺望;你的命途，与我的期盼相织。

　　那么，就这样吧。今生已到站，我们且在梦中，预习重逢的悲欣。

　　而来生，在每一个拂晓与黄昏，在每一条你可能走过的巷陌，我都会带着那颗被碗底烙印唤醒的心，寻找那个掌心有痣的人。当我们重逢，不必讶异，也无需狂喜，就像只是清晨出门买了早点，归来时，在门边恰好遇见——

　　你摊开手掌，掌心那一点殷红，正映上我瞭然的、含泪的微笑。

　　那便是我们，守了一辈子、约好来生再见的，凭证。
 

　　作者简介：温小牛，天水人，作家、文化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