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的召唤——中国水墨创化观
中国水墨在当今全球化的艺术语境下,不仅承载着中国文化精神与特征,亦是全球当代文化艺术的重要构成部分。
中国水墨创化观首先要区别于创造观,创造是从“我”主观“再造”,产生的小我主观形象。
而创化“创”字意为开始,“化”为开始生。“创”是我们人类作为这个宇宙渺小的一粒构成去打开自我,开始迎接宇宙赋予的生命能量。“化”是宇宙生命能量来到我们身体物象的这个生。
创化即“物我”与“宇宙”的关系。
天地之大德谓生,生生之谓易。这是生命的本源。简易、变易、不易阐述了宇宙变化中不变的道与理。
《易》是中国哲学的根本。万物生生不息皆是易。《易》道出了宇宙的规律和奥秘。“宇宙”来自于屋舍及田园,古代先贤从房屋的构造中悟到了空间的概念,又于每日的生活劳作循回往复中得到了时间的概念。宇宙涵盖天地万物无穷无尽,无边无际。宇为空间,宙为时间,宇宙是我们生命的归属。
我们如何走向归属?艺术便是方向。艺术是自性、是灵,是心。绘画艺术是作者心灵自性的刹那在物质世界的相,是艺术家生命的灵之根,是作者生命归属的模样。
董玄宰言:“画之道,所谓宇宙在乎手者,眼前无非生机。”尽可概括之。
时空召唤!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我潜心入画,以中国特质的水墨艺术精神与世界深层文化思想结合,以己入画,望能再现民族智慧。
在此,我想从太虚精神、气化运行、万物归静、形自源溢、技法深化五个领域略论中国当代水墨艺术于此时空中的形态。借此抛砖引玉,望能为中国水墨艺术打开一片天地。
一、中国哲学的太虚精神
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在宇宙混沌未动之时,世界本自虚空寂静。
阴为静,阳为动,阴阳互荡为万物之根本,世间万物阴阳互根平衡长养。“知识”描述了这一生长过程,是对世界认识的形式。
“沉鱼落雁”是我们描述容貌美所用之词。而《庄子·齐物论》中“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确非其意。庄子是说:“公认的貌美淑女,当水中的鱼见到她,吓得沉入水底、鸟儿见到她急忙飞走,麋鹿见了四散奔逃。”那么到底何为美丑?美丑是由我们的认知与知识积累程度与角度决定的,并没有一个衡定的标准。故老子之道在乎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所不为……告诉我们只有摒弃我们固有的认知与知识,才能开启智慧,触到真相。而艺术即是达到知识与技能的至高点,使技我合一,内心与宇宙和合。
知识是此世界鸿蒙、混沌的相,只有摒弃了知识,才能达到彼世界清澈太虚之境,才能回归生命的本源。这就是“忘我”,忘记用知识累积的这个我。当我们顺着知识这条路走到了智慧那扇门,开启了智慧之门,灵与心就在那里。
“忘我”是艺术家之根本,忘掉世相知识的遮蔽,启智获到灵心。艺术家真正沉入作画,那便定是“忘我”,作品即我。
当心与物刹那间相应汇合,灵的东西留在了画面里,作品生命即诞生了,有了生命作品方可称之为艺术品。艺术品是艺术家的性灵之居。
万物归三,三归二,二归一元,一元归虚空,离形去知归于阴阳还于太虚,这是中国精神,也正是中国水墨的命脉。
中国水墨以黑白墨色沉淀了万物的素朴,使作品观照到内心的寂寥,去掉了世间凡尘的缤纷色彩,找到了心之归属,这是宇宙和谐的契机,以阴阳塑造世相,万物负阴抱阳浑然一体乃至虚空,是中国水墨使之动。
二、气化运行。周秦汉唐凝重宏大鼎盛之气势与寂寥之气韵
中国思想认为天地万物由气构成,气有阴有阳,阳好动,阴好静。“势”为气之动行方向。万物之势乃气势,物象之气象。
周秦汉唐是中华民族鼎盛时期,博大雄浑厚重,恢弘的气势与物质世界的丰沛是分不开的,审美与精神追求是统一的,而繁华凝重与绚烂,形成了这些时代的物象艺术状态的巅峰。
商周青铜器大气磅礴,秦兵马俑气吞山河,汉石刻、画像石等也是投鞭断流,唐代的艺术作品气冲霄汉。在弘大的艺术气象中,亦还蕴含着寂寥之气韵,在这种“求真”哲学思想环境下,内观求静的艺术形式也逐渐充盈开来。
唐代王维诗:“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韦应物诗:“山空松子落,幽人应未眠。”柳宗元诗:“独钓寒江雪”等等。都是寂寥、素朴、归心。成为寻找生命真谛,安顿灵魂的千年绝句。
宇宙生万物,万物繁华弘大的气象是我们感官可以触及的,而生长这一切的宇宙本源却是寂寥幽静,无法用物质世界的感官触及的。当艺术作品归于素朴,也就走向了宇宙的根本,归于气化的宇宙天地。此时的气之韵则是无相的。当艺术家不再向外追求繁华而向内求素求静,其作品就有了天地生命的太虚之气、寂寥之韵。
纵观中国历代水墨艺术作品,或将凝重、弘大鼎盛气势展现,或将孤寂肃静之气韵入画,而将这两气合为一气,才应是艺术的动机与天意。当一幅作品中阴阳互荡,动静相生,作品才真正成为一宇宙,一时空。
三、万物归静。继承传统文人画归于寂静之精髓
静是对时间的超越,静是永恒的寂寥,造化之理,至静至深,老子曰:“归根曰静”。
中国文人画是追求静之境,它的发展和社会背景息息相关。时代的动荡,现实生活对身心的摧残,使人们向往脱离世俗,归于平静。
宋以后,尤为突出:大量艺术作品以避世为主,荡去人间气。
老子曰:“致虚极,守静笃”,保持内心清澈空明,方是归静归一。
倪云林,素朴极净。太湖泛舟,被恶人张士信施暴鞭打两时长,然瓒不失静态……后有义士为其复仇逐问为何受辱无应?答曰:一开口便“俗”。
开口即产生世相,即不“静”,脱“净”之境。云林洁净去世尘归于静。
又有文徵明:“吾亦世间求静者”。八大山人求孤求净,都是静,都是归一。俱似大道,妙契同尘,离形得似,庶几斯人。离形得似正在于舍形悦影,恰是生命之真谛。
我生长在农耕文化之中,同朴实的耕作者血脉共融,农耕是纯粹的宇宙形式,在我的笔下,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耘者即是一块块活着的宇宙化石,他们的体格是生命的山峦,血液是流淌着的河流。他们是奉献的化身,这不正是宇宙天地的样子吗?画中的天地人为一体,这是我的作品相,本我相,天地相。
三才与作品为一体,一乃一元,一元化虚空,归静。
四、形自源溢。世界审美积淀艺术思想的共源
中世纪之前,西方艺术最早起源于旧石器晚期,浮雕、壁画等皆是写实手法制作。
当西方逐渐进入宗教时代,建筑等其它艺术开始强调对精神世界的表现。教堂建筑形态正是精神向往宇宙的见证。其气势宏伟、高耸云端,堂内宽阔无比的空间,尖拱超大窗的采光,同教堂上方的钟声,庄严的引领人们的精神超越时空,摆脱凡俗。置身教堂之内,深感与天空宇宙更加接近,自觉高大又渺小,崇高又卑微,而产生对宇宙上帝的虔诚和敬畏。
古埃及金字塔是法老认为逝后永生的豪大宫殿,法老的至高无上,被奉为神的化身,灵魂升天。金字塔巨大建筑的阶梯构造是通天之道。生命生生不息,因业显相,这与中国“易”之精神相契合,并与教堂一样承载着人神天地相溶,归于宇宙的精神诉求。
这不禁让我想到:“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我笔下负重之牛追庄子鲲之气象,融西方教堂崇高庄严悲悯情怀,汇古埃及金字塔通往天地精神,似气势磅礴的混沌太虚的陨石牛,既有机而又无机,与天地山河齐高共生,从远古沉重缓缓走来……
艺术不朽,是归途,归心之路。它会因有地域、民族、文化而产生种种形式上的不同,但内在核心只有“一”,即宇宙。
五、技法生发幻化。深化学院体系为当代水墨形而上哲学美赢得牢固的富有生命力的造型支撑
建国以来,学院派的主体更多是欧洲艺术学与中国现实生活文化相结合的结果。
这种体系使我们能客观、真实的观察和表现对象。通过对人物骨骼、肌肉、筋腱、皮肤、皱纹做理性与感性的深入分析,对人物和物体等等的形体、结构、色彩、体积、质感、量感、整体、局部进行准确有序的深入与把握。
我数十年来的学院教学而进行的这种对对象物理性逻辑系统与中国现实社会属性同中国哲学美的实践研究,极大开拓了千百年来尤其是元明清文人画表现现世人物画的局限。亦突破了民国时期、解放后用毛笔宣纸以西画法所画的中国人物画。
用科学物理逻辑分析对象,以色度色相等为基础,施中国阴阳气化运行法用水墨一次又一次反复积墨,于具象绘抽象,写实画写意,将现实与太初、器物与灵心,无数遍的积写生发幻化,达一气贯通,一以贯之。化宇宙为形象,画形象为太虚,这是从来未有过的表现技法,是我水墨的创化。
“魂兮归来”中华民族千年来仰天观宇,俯察大地,至微至深,思想史的沉淀与发展,在经历了历史的变迁与时空的造化,如何开启民族智慧也正是艺术本身的使命。我依远古的玄冥,混沌,太虚之境,阴阳道合,潜意识融通与感应学,运用第三类接触之法,有机物消解等内涵,将现实的劳作者,耕耘的老牛和我的情感与山川河流幻化为一体。用哲学美尽精微,致广大,用阴阳相互作用,雕塑积墨,超物象的玄冥塑造观将时空的沧桑感,生命体与太虚之境的宇宙感,千年万年归于瞬间,归于画中,保留下来。这是人之魂,天地魂,宇宙魂。
桑田成海,海成田,一刹那间又千年,我们的生命只不过是宇宙的一瞬,而这一瞬中所诞生的这个生命在一刹那间所创化出的艺术作品便是艺术家毕生命运的归途。
以中国传统艺术与当代文化精神和历史深处弘大的价值能量相对接这一使命为“创”,以命运天意为“化”,意由心,气入画,归一元,入太虚!
时空召唤!我的水墨创化观。
三稿于戊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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