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人的马文化

2019-06-14 来源:每日甘肃网-甘肃日报 浏览量:

【溯源甘肃】

秦人的马文化

  

  甘肃日报特约撰稿人 李清凌

  发祥于甘肃的秦人,始终离不开马文化。从非子封秦而为附庸,到其曾孙秦仲被周宣王封为大夫,再到秦仲的孙子秦襄公“攻戎救周”而为诸侯,以至嬴政统一六国,建立起君主专制的中央政权,无一不得力于秦人的马文化。

  一

  在周武王灭商的过程中,秦嬴的先祖恶来被周人杀死,从此恶来的子孙有数代人沉沦于世,声名不彰。倒是蜚廉(恶来父)的另一子季胜之子孟增,得幸于周成王,孟增之孙造父更以协助周穆王平定叛乱之功,被封到赵城(在今山西洪洞县北),为赵氏。恶来的子孙从女防到非子五代人,都借造父的政治光环,自称为赵氏,以炫耀门庭。事实上,他们虽然自托于赵氏,但五世人都并未离开陇右搬到赵城去住。他们仍住在西犬丘(在今甘肃礼县东北)。

  直到非子时代,其家族的政治地位才有了较大的变化。史载非子居住在犬丘(应为西犬丘,不是今陕西兴平市东南的犬丘),喜欢养马等牲畜,养得很好。犬丘人将此信息告知周孝王,孝王召见非子,让他在汧水和渭水之间为国家主持牧马,马群繁殖很快,数量大增。周孝王说:“非子的先人伯翳曾为虞舜主管牲畜,牲畜繁殖很快,因而得到封地,赐姓为嬴。现在他的后人又为我养马,我也封给他一块地为附庸。”“附庸”是封地不足五十里的等级单位,但它却使非子改变了门庭,跻身到统治层,又为其后人的进一步发展奠定了基础。周孝王封给非子的秦邑,即今甘肃清水县。

  非子受封是以养马之功。历史上舜对非子先祖伯翳封地赐姓,也是以因调驯鸟兽,主持畜牧业。周孝王向非子封土赐名,或许是受了舜封伯翳的历史启示,因此在封邑称呼上沿袭了伯翳封邑的“秦”;并不是原伯翳封地有人将“秦”之名西迁了过来。伯翳得封的“秦”,早在西周建国前就灭宗绝祀了。西周所见于当地的“秦”,乃是周公旦之后裔以地名为姓氏而来的,同名而异源异流,不与伯翳之秦相同。

  资料图

  二

  非子之后,使秦在“附庸”的基础上“始大”,而升为“大夫”级爵位的政治家是秦仲。

  秦仲是非子的曾孙,也以调驯鸟兽畜牧之事见长。秦仲沿袭为“附庸”的第三年,当时在位的周厉王暴虐无道,引起诸侯叛乱,西戎部族也起来造反,杀灭了犬丘的大骆(非子父)支族,周宣王即位(前827年)后,乃以秦仲为大夫,讨伐西戎,结果秦仲也被西戎杀死了(《史记·秦本纪》)。

  虽然秦仲的军事政治业绩不彰,但他在秦人发展史上的客观作用却很明显。秦仲同他的先祖们一样善于畜牧之事。能“知百鸟之音,与之语,皆应焉”(《艺文类聚·鸟部》)。就是说,他能听懂鸟类的语言,对鸟说话,能得到回应。周宣王任命秦仲为大夫,使其家族的政治地位从没有爵位一下提高到相当于伯爵了。按照周朝的礼制,“天子之大夫视伯”,就是说,诸侯的属官有大夫,天子的直属官员中也有大夫,秦仲为宣王的大夫,因此其地位相当于伯爵。那已经是周朝的中级官爵了,难怪《诗经·秦风·车邻》序说,《车邻》一诗是国人称美秦仲的。该诗写道:

  有车邻邻(同辚),有马白颠。未见君子(主人),寺人(宫中近侍,多为阉人)之令。阪(陇阪,即陇山)有漆,隰有栗。既见君子,并坐鼓瑟。今者不乐,逝者其耋(dié)。阪有桑,隰有杨。既见君子,并坐鼓簧(乐器)。今者不乐,逝者其亡。

  诗的第一章大意说,众多的车子在行进中辚辚作响,额头上长着白毛的辕马气宇昂昂。下属不能直接进见主人,要先通过寺人通传。第二章说,陇山上长着漆树,低地上有高大的栗枝。见到我们的家君,同他坐在一起鼓瑟,多快乐啊,遗憾的是光阴荏苒,人已耄耋。第三章意为,陇坂上有婆娑的桑树,低地上又长着杨枝。见到我们的家君,同他并坐鼓簧,多么愉悦啊,只可惜时光如梭,流逝得那样匆忙。

  诗歌夸耀秦仲的礼乐、侍御,给人以威风凛凛的感觉。史载“秦仲始大,有车马、礼乐、侍御之好焉”。意为秦嬴一族延至秦仲时代,势力壮大,有了车马、礼乐、侍御的政治待遇。从弹筝拊髀,击瓮扣缶之声,发展到鼓瑟、鼓簧,且与其民共乐,民心倾向,乐于亲近,这确是一种根本性的变化。同时,按照周制,秦国的封地也应有所扩大。按照孟子对周朝制度的记述:“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四等。不能五十里不逹于天子,附于诸侯曰附庸。”(《孟子注疏》),秦仲被封为大夫,相当于伯爵,而伯的封地为七十里,这同非子的地盘不足五十里相比,确实是有了很大的拓展。

  史载秦仲在位23年。他死后留下五个儿子,其长子就是秦庄公。当时,周宣王召见庄公兄弟五人,“与兵七千人,使伐西戎”,这一次,秦庄公大败戎兵。于是周宣王令秦庄公继承了秦仲的封地,又将其先祖大骆的封地西犬丘也交给秦庄公所有,任他为西垂大夫。至此,秦国的辖地已经有今甘肃天水、陇南两市的清水、张家川、秦安、秦州区、甘谷、武山、礼县、西和等地了,其国势如日中天,影响越来越大。然而秦嬴的历代后裔对于牧马业一直没有放松,这是其势力强大的经济基础。

  礼县甘肃秦文化博物馆展厅一角。(图片均为资料图)

  三

  秦嬴一族是以畜牧业尤其是以牧马、御马起家的。伯翳、费昌、孟戏、仲衍、造父,直到非子、秦仲,都是以调教、牧养马畜起家,扬名朝野,为家族争得荣耀的。

  在古代,马不仅是运输工具,更关系到边防军需的大政。许多政治家都有这样的说法:“国之大事在戎,而戎之所重在马”(明杨时乔《马政纪》)。由此把马政放到国家极其重要的政治地位,设立专门的机构来管理。《周礼》说:校人的官职主管马政。春天祭马祖(天驷星),隔离马驹,分群牧养。夏天祭先牧(始养马者),给各牧场分马牧养,并组织骟马。秋天祭马社(始骑马者,一说牧地土神),并选拔训练车手,增强其驾车能力。冬祭马步神(为灾害马者,一说为“行神”),并将养成的马献给国君,同时训练车手。除了校人以外,掌管马政的官员还有巫马下士、医、府、史、贾、徒,牧师(掌牧地),廋人(掌管天子十二厩之政,指导马匹繁殖事宜)等。

  除了国营马牧业以外,西周还实行寓马于民的政策,就是鼓励民间发展畜牧业包括养马。天子、诸侯、卿大夫等统治者也按等级得养一定数量的马。如《周礼》说:天子有十二座马厩,六种马。邦国诸侯有六座马厩,四种马。卿大夫之家的马厩按礼应为四座,马两种。六种马是按用途区分的专为繁殖的种马,用于作战的戎马,驾金饰辂车的齐马,驾象牙饰车的道马,用于打猎的田马,服杂役用的驽马。饰金的金辂和饰象牙的象辂是“五辂”礼车中的两种,使用有等级规定——就像今天的政府官员用车有等级规定一样。因此不能乘哪种车,就连驾那种车的马也不能也无需养了。六种马的前五种是良马,良马一厩定额为432匹;最后一种是驽马,驽马可养到良马一厩的三倍。“诸侯有齐马、道马、田马,大夫有田马,各一闲(厩)。”按礼制规定的比例折算,天子当有马六种共3456匹。邦国有马四种共2592匹。卿大夫之家有马二种共1728匹。各个职级的实际养马数并不一定按此限额,但那已经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了。可以想象,这种主要用于官场驾车、护卫、仪仗、驿传、打猎等的马,同提高国家军事战斗力关系不大。

  西周选马重视毛色、尺寸,驾车仪卫,都要用清一色同样大的马。马的个头,“八尺以上为龙,七尺以上为騋(lái),六尺以上为马。”(《周礼注疏》)即按个头的大小给马起名,八尺以上的叫龙,七尺以上的叫騋,六尺以上的才叫马。其他要求也多是外表形态的。

  秦人的马文化与此不同。秦自非子从私家养马起步,他接受周孝王的任命,在汧渭之间牧马,一开始就打破了国家颁马授圉的养马模式,积极利用一切有利条件,大规模地繁殖马畜,开创了官私养马不限数量的先河,极有利于提高国家的边防军事力量。从此以后,官私并举的养马模式,就被后世各王朝所沿袭。甘肃作为历代最重要的国家牧马监所在地,也一直实行这一养马形式。

  秦人通过几十代人的努力,一方面继承了中原内地的养马经验,另一方面又向西戎学习,不断提高养马技术,形成了自己内涵丰富的马文化。举个例子,周人早有祭马神的风俗习惯,以祈求神灵保佑马的繁殖和安全;纪念始养马者、始骑马者等。秦人继承了周人的祭祀文化,但所祈求的内容与周人大不相同。出土的秦简中有一段《马禖(méi)》的文字,是秦人合祭马神和先牧的祷辞,该祷辞写到简上的时间可能较迟,但这种祭祀仪式、祈祷内容应当形成较早。其中有一段祷辞说:请神灵保佑我们的马一匹匹长得嗅觉灵敏,耳聪目明,反应敏捷,负荷力很强,脚为身柱,尾善驱虻,腹能装下很多水草,四足健走。难道这样的马不就是标准的良马吗?令人眼亮的是,秦人同周人相比,这里已经不是从毛色、尺寸等外形上选马了,他们开始从马的体质、性能等实用角度来求马。祷辞是虚的,但它却是秦人养马用马经验的总结,也是其选马实践的指导,是中国最早的一篇“相马经”,是提高军队战斗力的最有价值的理论阐释,其创造性的马文化理论价值和历史影响不容低估。

  秦人马文化水平的高超,还反映在出现了很多相马师和精准的相马术。据《列子》记载,伯乐是秦穆公时的著名相马师。他年老以后,秦穆公请他推荐一名水平较高的相马师,作为他的接班人,继续为国家相马。其文大意是这样的:秦穆公对伯乐说:“您年纪大了。您的家族中还有可使相马的人吗?”伯乐回答说:“所谓良马,可以从外表模样、筋骨等方面观察判断,可是所谓‘天下之马’,若存若亡,忽隐忽现。像这样的马,驰骋起来极快,简直不留踪迹。我的儿子们都是下等人才,可以告诉他们怎样相良马,却不能教给他们相‘天下之马’的方术。我有一伙自幼在一起背柴担菜的朋友,其中有一个叫九方皋。此人相马水平不比我差,请您见见他。”于是,秦穆公就接见了九方皋,让他出去寻找好马。九方皋出去三个月后,回来报告说:“已经找到好马了,它就在沙邱地方。”秦穆公问:“是什么样的马?”回答说:“是一匹黄色的母马。”穆公打发人去接那匹马,接来却是一匹黑色的公马。秦穆公不高兴。招来伯乐责备说:“您让去找马的人,连马的颜色、公母都分不清楚,还懂什么马呀!”伯乐听了,长叹一声说:“竟高明到了这个地步!这就是他比我高出千万倍,不可估量的地方啊。像九方皋的观察事物,是察天老爷的秘密。看其精、忽略其粗,重其内在的精良,忽视了其外表的毛色、公母等。他抓住了应当抓住的东西,忽略了无关紧要的部分。九方皋的相马术,包含着比相马更宝贵的神术妙理啊。”马牵来后,果然是一匹绝世良马。

  从内在条件而不是外表上求马,秦的《马禖》祈文如此,伯乐、九方皋的相马术也是如此,这大概就是秦国的马文化在春秋战国鹤立鸡群的原因吧。

  嬴秦历代王公所养良马,史书只有笼统概略的介绍。秦始皇嬴政爱马、养马的热情和选择良马的法术,不逊于其列祖列宗,他有七匹骏马在史书上留下了名字。据载“秦皇有名马七:追风、白兔、蹑景、追电、飞翮(hé)、铜爵、晨鳬”,同周穆王的八骏马当不相上下,甚至更加优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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