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昌光」天水人的裂古调

天水人的裂古调

曹昌光
 

　　天水方言中有一句裂古调，怪怪的。这次武山滩歌的捣蒜罐猛然教人开窍，分享给大家。

　　调，从周从言，话说得周全，大家都爱听。孔子极力推崇周礼，教春秋列国的诸侯们克己复礼，成为两千年来君王的治国信条。众皆称是的周礼，可以算作是古调。伏羲始创的人文精神，即《易经》的君子以自强不息和厚德载物，也算是正宗的古调。裂，分裂，引申为另外、另说、唱反调，天水人说“裂呔”或“裂股子呔”，就是裂古调的意思。

　　伏羲女娲人首蛇身交尾的兄妹相婚，被视为符合天意的古来正调，始见于汉代，是孔子在世几百年后的事。汉代瘟疫频发，22年那次，死人几占一半。《伤寒论》著者名医张仲景家族二百多人，不到十年，病死三分之二。人口剧减，朝廷无计，惟大兴巫事，祭出王母并把她抬到了神国的最高位置。也是情急乱投医，逢庙瞎烧香，为超常衍生，无视抟土造人女娲先于伏羲的辈分，冒天下之大不韪，强使乱伦交尾。汉家天子敕令，巫师推波助澜，人头蛇身交尾状的伏羲女娲造像，犹如一道济世符咒充斥于天南海北的祠堂墓室。

　　从此，典籍记载，口耳相传，很快地将汉家编导的这出闹剧遍及天下。莫说三人成虎，弥天大谎世代重复，也就成了不容置疑的正调。科学昌明的今日，仍有尽信书、食古不化者把这些明显的谬误奉为经典，大塑特塑，招摇于市。

　　伟人说，有时上智者为权利驱使糊涂，劳苦下愚者反倒头脑清醒。清醒的下愚者人微言轻，于国家大事没有话语权。好在自古以来，老祖宗传下来的年关社火，总算给劳苦大众一个吐槽的机会。乡民们，借祭祀祖先，放荡形赅，大吐苦水：他们想不通，人文始祖的伏羲怎么会干出“兄妹相婚”的糗事!

　　羲皇子孙不需要老祖宗自证，他们径自行动!于是，捣蒜罐和杠老爷的社火表演相继出台。

　　捣蒜罐的创作灵感也许来自古代的婚俗。唐人李冗《独异志》中只提结扇障面，后来粉墨登场，涂上了厚厚的脂粉，硬是把乱伦的丢人做成了显摆的耍人，哄得天下人傻笑。作为羲皇故里的天水人笑不出来，太亏先人，奇耻大辱。汉代皇廷定的调子，沿袭为汉族的血脉压制，羲皇故里人的愤懑，终于在社火里喷发了：天水人照例唱着古调，但让搽胭抹粉的表演者一手捏把捣蒜的蒜棰，另一手端着个捣蒜的蒜罐，讽喻兄妹相婚的社火表演如捣蒜罐一样，是“乱整”“胡粘(天水话读然)”，犹如上海人说的“捣糨糊”。你不要小看捣蒜罐这三颗字，三字千钧，直接颠覆了祭祖社火中兄妹相婚的桥段。这样一来，古调变调，变出完全逆反的另一种调调，天水话叫裂古调。

　　裂古调的捣蒜罐一经登场，犹如春雷炸响，立马响遍渭河两岸。人们意犹未尽，接着推出杠老爷的社火表演。伏羲女娲兄妹相婚的古调不是拿合烟天意说事吗，天水人偏偏要跟你抬杠，让两个男子扮成老头老婆的女娲兄妹，坐在两三丈长的杠子两端，杠子中间安了活动卯窍。各掌一根烟锅的“兄妹”，吸着旱烟，随着杠头的上上下下，袅袅飘动的青烟总难交合。这段表演设计，明显是与伏羲女娲奉合烟天意成婚唱对台戏，又是一出裂古调。

　　这一捣一杠的裂古调，印象中我仅在天水社火中遇到。但愿，这不是寡闻。羲皇生于古成纪，故里人得其福荫，总是有些骨气和灵气。老祖宗受了委屈，岂能忍气吞声，大家绾眉攒眼想出这个主意，在社火中装傻充楞，嬉笑怒骂，硬是把这个面子赢了回来!

　　作者简介：曹昌光，1941年3月生，甘肃天水人。西北师大毕业，先后在天水一中、秦城区委、天水师院、甘肃省科委工作，50岁后借调甘肃丝绸之路协会至今。中华伏羲文化研究会理事，甘肃丝绸之路协会副会长，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甘肃美协漫画艺委会主任。自幼喜爱民间艺术，中学生时期开始在省级、国家级报刊上发表作品。有作品收入《中国现代美术全集》。与于忠正合编《漫画丝绸之路》(中、英、日三种文本)，2016年再版。又出版《伏羲与八卦》、《麦积山石窟》、《羲皇故里天水游》、《中华人文始祖伏羲画传》、《神话中的华夏始祖》，拟出版《神话与汉字一一三皇五帝故事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