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土炕(文∕毛晓春)

2011-05-10 来源: 浏览量:

 我的童年是睡在土炕上长大的。因此,我心中就永远还保留着家乡那张土制的温暖“大床”,我曾躺在土炕上注视着老屋瓦缝中透进的光线而发呆,也曾躺在土炕上听妈妈讲一个一个的鬼怪故事,可以和弟弟钻到土炕的被窝中嬉闹,可以爬在土炕的窗子上,拿了绳子,伸在外面,院子撒了秕谷,用短棒支了竹箩捕鸟……
土炕就是我童年永远的梦。
    西北农村家乡的土炕是用土坯做的。我们将做土炕的土坯叫垍子,将泥炕叫盘炕,盘炕首先要先打垍子,有一个专门打垍子的木制的长方形框。长大约半尺左右,宽有一尺左右,垍子厚度大约有一片砖的厚度,木柜后面有一个木栓的机关,往里填土时套上机关,然后用下面有石硾的杵子使劲往下杵,到平整夯实后,用双脚抺去木框楞上的浮土,然后用后脚跟轻轻往后一碰,木框栓的机关便打开。一片土坯便制成了。轻轻将土垍子搬起,然后放到旁边早已平整好的地上一层一层砖似的摞起来,风干后用。会摞垍子的人,不但能摞的整齐,而且摞的一层一层很高,不会摞的人,摞不了几层就垮塌下来了。
    父亲被打成右派下放到农村,一切农活都得从头学起,打垍子盘炕就更不会,得从头来,第一次打垍子,父亲要顶儿叔教他,父亲一响午就用水泼好土,安好打垍子的木框,将土铲到木框内,等顶儿叔来教他,但是到中午也没有来,直到吃中午饭时,顶儿叔才度着方步进来,不但不动手,嘴里还不停地漫骂“你不是有本事反对毛主席吗?你不是善于和咱穷人作对吗?你还打什么垍子,盘什么炕,老婆娃娃睡炕通得了……”骂骂咧咧地竟扬长而去。
    在我的家乡“睡炕通”就是对无能男人的蔑视。这下激怒了父亲和母亲,一个铲土,一个杵,一下午,一面墙似的土垍子便摞起来了。
晚上,顶儿叔又度着方步来看动静,一看父亲打成的土垍子,竟惊奇地说:“咦!右派分子竟然也会打土垍子盘炕了!”“从此以后,家里打垍子盼炕,都是父亲亲自动手弄”,母亲常这样说。
在村里,泥炕是一门专门的手艺,会泥炕的,泥出土炕不但不会塌,而且烧热后满炕热;不会泥炕的,泥的土炕不但四处冒烟点不着,怎么烧也烧不热,只费柴禾。泥炕时,炕面的泥要加入比平时泥墙更多的柴草,粘性才会更大,才不至于塌陷,刚泥好的土炕,先是用温火烧,后才是大火,如果开始用大火烧,就会像瓷器似的烧炸裂,土炕便会四处冒烟。土炕烘干后,还不能立即就睡人,还要放柴草在上面,说是让土炕发汗,发完汗后,土炕铺上席垫,才能睡人。那时看农村人的穷富,就看炕上的铺盖。富裕的,有铺有盖的被褥整整齐齐放在炕角,贫穷的,除了一条破被褥外,就一张光竹席,晚上就睡在炕席上。母亲一提起以前常常会感慨!“那时候穷的光巴怜系的,一家人就倦在一条被窝里。晚上常常半个身子在外面,冻醒来”母亲所说的“这光巴怜系”,就是穷的什么也没有的意思,竟成了母亲想起旧事的口头语。当我和弟弟高兴地满炕跳着闹腾时,母亲会赶紧大声地制止:“闹什么闹,跳塌炕,晚上睡炕通去……”我和弟弟便一吐舌头,赶紧安静下来。
因此,土炕在我心底即是坚实、给我温暖的,又是脆弱、不堪一击的。
    烧炕就更有学问。这是女人的事。母亲烧的炕浑炕都热,睡到上面,热乎乎的直能热到天亮。而姐姐她们烧的炕不但只热炕眼门,也就是土炕烧柴禾的入口处一片。脚伸下去,似乎伸到了烧红的铁锅上,烫的肉皮都发红,赶紧缩回来,一会,又冷得在被窝缩成一团。一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
    每当在做完晚饭时,便是村里家家烧炕的时候,将灶火中的热灰铲到炕通,放上小麦粒皮退下的稃皮,乡下人叫衣子,赶紧填到炕通烧,到快睡觉时炕也就热起来了。每到晚上吃饭和早晨天麻麻亮,都能听见炕通里咣当咣当的声音,那一定是母亲用专烧炕的推耙在平整炕通里的积灰了。烧炕用的推耙前面是厚厚一个方木橔,中间凿了眼,钉上木棍,便成了椎耙。常常成了姐姐之间打架争夺的“武器”。
    在村里判定那个女人勤快,那个女人懒惰,也从这烧炕可看出。勤快的女人,炕通常常推的平平整整,从不会堵塞,烧的炕满炕热,不勤快地女人,土炕中的灰从不出,炕通的积灰,堆的山似的,只烧炕通口的一处,土炕也就只热一处,清理积灰只要清理一次,也是一次连炕通垫底的积灰也倒掉,烧的土炕几天也热不起来,冰凉冰凉,人钻到被窝直打哆嗦。那时,每到早晨,女人们聚在一处最爱说的就是谁家的死鬼男人昨晚骂土炕没烧热呀,谁家土炕上的铺盖烧了一个大窟窿,谁家的孩子又尿炕了……
    我那时小,睡觉常常也尿炕,也常常在梦中迷迷糊糊地被父亲抱着挪地方,有时一晚上能挪两三处,常常是在早晨,母亲还在为父亲暖我尿湿的衣服。
再到后来,有了煤,村里有钱的人家,买来一担面煤,烧土炕时卷在柴禾里,也不再担心早晨土炕会冰凉。每天天麻麻亮会冻得缩成一团。没有钱的,照样能听见母亲天麻麻亮用推耙捣腾炕通烧炕的声音,我和弟弟渐渐地在一股暖烘烘热流中又睡去。
    进了城,和城里的孩子在一起,他们不但鄙夷我们的衣服粗造破旧,他们更躲着和我们在一起,据说就躲我们身上的那种“土炕气”,但我老怀念那种土炕的味道,怀念在我生活的记忆中渐渐远的土炕。怀念父亲蹲在土炕角叭哒叭哒抽烟的身影。怀念我的童年,怀念我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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