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山下结庐居

2011-05-11 来源: 浏览量:

曾经不止一次有过这样的想法,等有一天疲倦了旅行,便背起行囊回家。我的行包中不会有金银的沉重,也不会有欲望的烦恼,所有的只是几本老庄的书和一叠发黄的诗稿。
    归来,是为了给心灵寻找一处隐居的地。或许,当我选择归来的那天,我和我的村庄已经陌生,在陌生的村庄里我迷失了回家的路。陌生的村庄里再没了熟悉的街巷,熟悉的面孔,连村口那棵驼了背的老槐树也没了,是被劈了扔进炕洞温暖了谁家冬夜的梦吧?西河依旧在浅唱,只是河上的石桥老了,额头上早已爬满岁月的青苔;铁桥也老了,在一个黄昏驼下了那笔挺的背脊;水磨依旧矗立在文昌宫下的渠上,叶轮残破的孤独中人们是否还能再记起那个与李闯王有关的传说。古堡子坍塌了,露出其中倚堡墙而建的几角破房的椽头,三两株荨麻映着斜阳在晚风中的墙头晃动。
    我似乎依稀记起来点以前的什么了,可是任凭搜遍记忆的每一个角落却依旧找不到那条回家的路。或许早在很多年前,那条回家的路就被我彻底遗忘在了记忆的深处……
    决意不再寻找的时候,我不再有惊慌彷徨。坐在凉水泉边的青石上吹吹晚风,掬一捧清凉的泉水,一饮而尽。放眼望望在河之西的村庄,炊烟正缕缕飘起在林立的烟囱,我翘首西望,然而早已辨不出那一缕是燃烧在母亲的厨房。
    既然辨不出,那就索性不辨了。我再次背起行囊,与这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村庄挥手道别,溯了西河的流水,向森林的更深处流浪。
    村庄在远去,河岸的柳影渐渐依稀,;西河在变瘦,各自消失在上河峪九沟十八岔的幽深里;森林在变密,各种动物的鸣叫愈行愈噪。慈云寺的钟声近了又远了,山沟里再也没有一个牧归的孩子。月亮从山尖蹦出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山溪还没有入睡,两岸的山上猫头鹰在叫。我则放快了流浪的步伐,披了满天的星光,踏着夜色前行。
    黎明的曙光染白东方的时候,正好来到太皇山的北麓。晨露湿透了我的衣襟,就连行包中的书和诗稿也发潮了。可我的心始终激动着,有种回家的感觉。百鸟唱响西秦岭深处第一支晨曲的时候,太皇山刚从梦中醒来。沽沽的流水声中林间的鸟兽开始了一天的觅食,微风过处,引得树叶莎啦啦一通乱响。仰望太皇高处,金灿灿的野葱花在怒放,一只羚羊从东坡的草甸深处走来,饮了一气西河源的涌泉,打着幸福的嗝走了。几只锦鸡落在西崖的云杉上,梳理着漂亮的羽毛,一转眼,扑棱棱飞入林子深处去了。松鼠从树洞里转移着存储的橡子,比山顶更高的碧蓝的天空,几只鹰在盘旋。
    太阳从山顶上升起,把光线洒在阳坡的山顶。阳光是个淘气的孩子,顺了阳坡的山顶一路滑下来,在坡底的山谷稍作休息,又顺了阳坡的山脚爬上去了,穿透密叶,吓跑了眨着眼睛的露珠们。
    阳光铺满山坡的时候,我被朝露打湿的衣襟有些发潮,便一概脱了,晾晒在林子边的枯枝上。光着屁股翻出行李,把书本和诗稿铺在山坡的草地,借这深山的阳光晒去旅途的潮湿。看着那摊满草地在太阳底下随风翻动的纸片,我开始有了种想要奔跑的冲动。赤了脚,在太阳底下光着膀子,我跳跃着,挥动着被束缚太久的胳膊,喊了儿时的歌谣向山顶奔去:“瓢子花,莓子花,道上见了个女子娃……”,歌谣在山谷在白云间回荡着,阳光下,一个男人在草坡上裸奔。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对面山上的歌声惊醒了狂奔的我,“上去高山望平川,平川里开着那牡丹,看去时容易折去时难,折不到手里是枉然”。歌声千回百转,荡气回肠,几多辛酸,几多无奈。似乎是某个过去的早晨,我站在山岗之上唱过的,却又记不太真切。歌声停止的时候,我也停止了狂奔。回到晾衣服的山脚,躺倒在杂乱的诗稿书籍中间,一动也不想动,莫非这里即是我灵魂隐居的地方……
    唱歌的樵人从林子深处走来,留给我一把斧子,一弯草镰。我穿好衣服,收拾完散落在山坡的书籍和诗稿。举起斧子,砍倒了三棵笔直的落叶松。再砍一根藤条,将三棵樵了旁枝的树从细小的一头束起,立再临泉的向阳平地,便构建好了我这绿色金字塔的框架。然后砍数捧柏枝,编织起金字塔的两个侧面,扎一挂草帘,悬挂在进出的地方,我的绿色的金字塔的草庐便告成了。抱数块板石铺地,再铺一层厚厚的茅草,便是我下榻的地方。枕了行包,入睡,把从今往后的梦做在西秦岭的深处,做在太皇山的顶上……
    采药的姑娘送来了向日葵的种子,我在一个春天把它们播种在草庐的周围,等到亭亭玉立的时候,它们会为我撑起一圈整齐的篱笆墙,墙头将微笑着一张张金色的圆脸,那该是多么祥和的一个适合灵魂定居的小院啊!我无须钟表,只须在太阳初升的时候出去劳作,太阳落山的时候荷锄归来;也用不着翻日历,数甲子,枫叶红了的时候,我会知道秋天来了。春天里掐香椿芽、掰木嫩头、折芦韭尝鲜,夏天采蕨、钓鱼、抹苺子偷闲,秋天将橡子、榛子、松子一并收获,冬天从深雪里拔野鸡,或者在门前扫一块空地,立下三两木桩,撒几粒谷子,边写诗边等那傻傻的野兔,撞到上面来。
    下了雪的午后,我会去浅山的古寺,与方丈说禅对弈,取新雪煮茶。或许是披了蓑,戴了笠,登上太皇山的最高处,仰观苍穹,俯察大地,然后长啸。旷野虽寂却并不孤单。
    冬去春来,周而复始,深山里的树绿了又黄了,西河上的冰结了又融了,太皇山的头白了又青了。若干年后,我会在岁月的流逝中渐渐老去,连同我的头发和牙齿。该白的白了,该脱的脱了。那时,我会安排年轻的樵人,将我埋在向阳的山坡,连同我的诗稿和书籍。我会躺在夕阳中,回味那些曾经结庐而居的日子。蒲公英的孩子飞行疲惫的时候,我希望它们可以歇息在我的坟头。愿留的,请生根,想走的,歇歇脚,继续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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