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祖武】青春记忆之四—爱情

2021-03-03 来源:李祖武 浏览量:


青春记忆之四—爱情

文/祖武
 

  写下这个标题前,犹豫再三:写这个干么?人家谁沒有呀,不能什么都在文章里晒吧?可终究还是决定要写了。因为我问自己,人为什么而生呢?我思索良久,最后回答—为爱。人为什么而活?我的回答仍然是爱。爱是人生所有色彩之源,幸福之源,烦恼之源;爱国、爱家、爱人、爱事业。写人生怎能不写爱呢?更何况我爱情的萌芽,滋长,成熟,开花,结果都在这青春记忆之中,想绕是绕不开的。我又不是写样板戏,尽写些孤男寡女,多沒意思?诗云:好雨知时节,当春仍发生。我的爱情来的不早不晚,正是时候。

 

  六四年,我二十岁。去济南大哥家,想报考解放军前卫歌舞团,因为政治原因而未考取,失落之际,大哥要陪我好好转转美丽的泉城,我却打不起精神,急着想回家。为什么?因为一对扑闪闪,毛绒绒,亮晶晶的大眼睛频频在我脑际出现;一双乌油油,端溜溜,匀称称的长发辮时时在我眼前晃动。谁呀?我们村大坚爸家时年十五岁的三女儿。大姐叫玉莲,二姐叫引雄,怎料坚家婶第三胎并未生下雄的,仍然是个雌的,大坚爸大失所望,压到尿盆里就不想要了。这丫头却顽强地在尿盆里像牛一样大吼大叫,宣示着自己生存的权利。大大摔门而去,妈妈便挣扎着硬把她捞了出来。也不起名了,冲她吼叫的劲儿,就叫牛牛吧,既是属牛的,又带股雄气,肯定长毛,于是坚牛牛便诞生了。

  前几年,一来我自顾不暇,在努力改变“洋学生”、“软菜”的形象,二来她也还小,没太在意。这两年猛然长大了,女大十八变,十五岁的她出落得面如满月,肤如凝脂;身材端正,腰肢纤细。傍晚的打麦场上,少年们跘碌碡的时候,女子娃跳房房踢毽子,她是最出众的。鸡毛毽子就像附着在她身上,能连跳几十个不落地。加上那双扑闪闪一瞅人就亮出纯净眼白的大眼睛,一来二去,我就注意上了。背粪时在山道上相遇,远远地如一缕山风袭来,令人兴奋。她背一个小巧板正的装粪(背粪用的小背斗叫装粪),岗岗地挺着小胸脯,我与她照面时总想多瞅她几眼,她也不怪,只是睫毛扑闪着平静地回敬我一眼。

  这次来济南,未知前程,所以沒有多的想法。失意了,这可好,她便趁机佔据了我整个的心扉。我惶惶不可终日,扒在大哥家床边上写起了情诗,倾诉我的单相思。爱情的突然降临,是福是禍?无以名状。反正一阵水,一阵火,一阵潮热,一阵冰凉,那种莫明的幸福,无奈的徬惶,痴痴的呆萌阵阵袭来,使我不可自已。

  回到多嘉庄。糟了!听说昨天贾家寺有人来要她八字,今日四方堡又来人提亲,我便如热锅上的蚂蚁沉不住气了。赶紧得把我的单相思传递给她呀!终于在她一位闺密安排下,我们在一户人家的屋里有了单独面对的机会。她显然己经知道了我约她的目的,原来敢直瞅我的大眼晴被長睫毛遮住了。面对让我千里之外日思夜想,寝食难安的姑娘,我敞开心扉:“我脾气不好,不太会干活,我们家成份又高,但我会一辈子贵器你。”她略带微笑的表情十分平静,嘴角微微撇着,只从一直抚弄着辮梢的手上看出她心里的紧张。像世界历史上无数重要会晤一样,无果而散。她微笑着沒有说话,我却是因为倾吐了折磨我半个多月的心思而轻松了许多。我家在下庄里,她家在上庄里,这家院子在中间一个崖咀咀上,等我下坡回头,却看到她还站在崖咀上目送我,遇到我的目光又赶忙转过了脸。

  回家焦灼地等待,想见她又沒有机会。我急得一阵儿拉提琴却拉不出调调,吹笛子却按不严窟窿,在场里跘一阵碌碡,去河坝里捡一阵石头。就在我即将崩溃之时,一位自称是牛牛舅舅的外村人在河坝里找到了我说“牛牛家屋里都愿意着哩,你赶紧寻媒人提亲去。”我瞬间从崩溃的边缘升温到狂喜。这才向爸妈汇报了我的恋爱经过。

  很快,事情就进展到订婚的环节。按乡俗,我在媒人那岸场三爸引领下,背着一背斗肉菜豆腐之类进了坚爸家院子,送到厨房。想見但見不着她,她躲在上房,我只隐隐看到她的辮梢在门口一晃。能等住,两天后就是正日子。订婚那天,父亲和我与村中几位亲房到了她家,送上四色大礼,大家喝订婚酒。这天她再也不躲闪了,和我一起给长辈敬酒,还给我介绍了大她一岁的姪女菊英和小她几岁丶后脑勺畄条小辮的姪儿金海,他们俩忙不迭地叫着“姑父”,这对儿女是她大姐玉莲和上门女婿所生,大姐成了嫂子,她成了娃娃们的姑姑,我自然是姑父了。她指挥我给这位敬酒,给那位添茶,小小年级已颇有主妇架口,我自是在懵懂中感到不同的体验—我将被人控制了?只不过这种被控制感是十分甜美的。

  从六四年夏订婚到六九年春结婚我们经历了将近五年的磨合期。沒成想,订婚迎来的并不纯碎是浪漫幸福的花季,我们俩经常干架。昔日李市长家的三少爷与今天大坚爸家的三小姐虽成长境遇不同,但在家中被宠爱的地位是相同的。我发脾气时爱摔东西,她发牌气时会一撮一撮地揪自己的头发。我是己所欲必施与人的习性。有了好吃的,第一个想到给她,她却不以为然甚至于不接受,你不接受我偏要你接受,你偏来我偏不,最终导致干仗。有一次在山上蚰蜒地耕地,正好我父亲和大坚爸都在地里打胡曲,我扬粪,她在拾草,九点钟歇干粮了,各人都拿出自家的干粮吃早飯。我家带的是鸡蛋炒馍,她家吃的是酸菜干炕(和了酸菜的玉米面饼子),我便端了饭盒要她吃,她不吃,我非要她吃,她偏不吃,终至于炒馍扣在了地里,我俩互不相让地开骂。俩位父亲远远地坐在地埂上吃馍,尴尬地转过脸不理我们,还是犁地的孙爸劝开了我们。久后,我终于弄明白了她性情执拗的根源,五十年代她童年时农村是何等的贫困啊,大她一岁的菊英和小她几岁的金海是她从小的玩伴,到现在仍然是感情最深的亲人。可她那倒插门的兄长每每走城或跟集回来,总是远远地把他的一双儿女叫到一边,只躲开她,往她们怀里塞麻花糖果之类,她自转过身玩自已的。小姪儿厚道,翘着小辮辮总要分给小姑姑一些,她就执拗着坚决不要。她自小没有贱气,却有傲骨,这是我最欣赏她的地方。但我也萌生出初心,一辈子绝不让她欠吃,世上所有美食,只要我能見到的,一定叫她尝遍。

  当然也少不了甜美的回忆。她上村学到四年级,大坚爸便不要她上了,混工分去。我们俩定婚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帮她补文化课。当时我也正在村里刅夜校,给她买了米格本和铅笔,给她佈置作业,让她认字练字,她十分聪明,学起来很快,估计到我们结婚时起码也有小学毕业的程度吧。这种学习终因艰苦的生计而中断,但学习时的共鸣所带来的愉悦却是难忘的。就是在这个阶段,我延续她大姐名字玉莲的意思给她起了学名玉红。前不久腊月间去信合银行取她养老金,她自已签字“坚玉红”写得端端正正,内圆外方,很有魏碑韵味,我当时嗟叹不已,她五十年不动笔写的字,让我这天天临帖的人汗颜。

  红山厂有电影丶贾家寺有秧歌,全村老少三五成群相约着去看。农村里像这种关系已经确立的未婚男女,大多反而躲得远远的,我们才不呢,我们会相跟着,甚至拉着手。到了红山厂,银幕前人已满了,银幕后一堆石子上一前一后我们依偎着坐下看,她能感受到我的呼吸,我能触碰到她的发絲,这种甜蜜的时刻不多有,但很难忘。

  现在回忆这五年的磨合,有着非凡的意义。记得是一九六七年吧,刚把她接到我家住几天,却碰上大祸降临,公社造反派联络了天水市的红卫兵来抄我们家,乱翻一通后带走了父亲,家门贴了封条,我们被赶到另一户人家闲置的屋子里住下,父亲带走吉凶难卜,扫地出门羞辱困顿。我陪着母亲咳声叹气,我更是神情抑郁,因为从我自小的阅历中读到的信息是我和父亲将彻底在政治上被否定,政治上的否定还会有出头之日吗?我给牛牛说:“我们俩算了吧,你跟上我要受一辈子罪哩。”她把做好的饭端在我面前说:“我妈说过,人一辈子就像竹子一样,要一节一节地活哩,一阵宽了一阵窄了。”没想到她会这样开导我,是啊,村里的四类分子天天挨批挨斗,不照样一日三餐,该咋咋吗?不管给我戴上多大的帽子,只要有爸妈,有牛牛,太阳照样晒暖身,月亮依旧照亮路。她这两句话我以后唱进了《老了歌》,“走下的路宽了窄了,就像竹节儿粗了细了。”

  在个性的释放中,在一次次的暴风骤雨后,其实我们在不断地靠近。我爱摔东西,多不值得!摔了就沒了。于是举在空中的手臂终于垂了下来;她爱揪头发,把头发在手指上缠几缠,揪花了,匀称的辮子将会不再,于是咬咬牙,终于松开了手指。从率性发作到理智相让,是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五年的磕磕碰碰换回的是婚后五十年的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相敬如宾,孝敬老人,养育儿女的静好岁月。

  快结婚了,我们步行三十五里去领结婚证。这时我们村又划归太京公社。我俩早起顺南河北行至老君廟西拐,过团庄丶西十里丶窝驼丶尹家庄丶银坑丶李家台子丶佛崆桥丶廿里铺丶田家庄丶董家磨,抵达公社所在的三十甸子己十一时过了。适逢公社开三干会刚散会,见我来领结婚证,乎啦啦办公室外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因为这时我唱歌已是名扬十里八乡了,那个场面绝不亚于现在名星被粉絲们围观。开证的人领我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副统帅身体健康,然后背了老三段,就问唱什么歌?牛牛说:“我会唱天大地大。”于是我们唱了“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在大家热烈的掌声和赞羡的目光中挺胸走出了公社大门。结婚那天是六九年的正月十六日,只给娘家人在我家廊檐上摆了两桌六个菜称作六君子的酒席,而全村青年约四十来人则聚在我们的新房,请示汇报背语录一整套当时的规程过后,大家就着两碟黄萝卜菜喝喜酒闹洞房直到深夜……。从此我们因循着我主外,她主内,大事商量的模式;各自扮演着孝老严父慈母的角色,构建起自己的家庭。该打住了,想知道我们养育儿女的故事,十年前拙文《女人歌创作谈》有述。

  再赘述,她十五岁的样子比千万像素的照片更清晰地刻在我的脑底,即便是面对今天沒牙花脸的老太婆,仍然会迭映出了她最美的面容。到目前为止,我为她写过三首歌。大儿子高考时唱的《四十岁的妈妈》是第一首;第二首便是《女人歌》,小儿子结婚后的磨合期和我们年轻时一样战斗不止,妈妈为儿子一夜急白了头,我感概万分,用了半年时间写成了《女人歌》,这歌感动了所有唱过它听过它的妈妈们,这歌由红霞合唱团从北京唱到南宁丶唱到曼谷丶唱到维也纳金色大厅,母亲高举婴儿的照片被誉为东方圣母;第三首是《金婚》,2019年我们结婚50周年,想起我们一起走过的所有坎坷道路,想起她挺着大肚子和我一起在寒霜中扫衣子,一起从山上地里往回拉麦子,每天早晚过河为孩子们提雨靴,记起我们一起先后送走两对老人…,人生酸楚一起湧上心头,我由笑转而号淘大哭一场,然后写了《金婚》,第二年录制了我自己的演唱,献给她丶献给我们丶献给所有历经人生况味的耄耋老者。

 

  

  李祖武,1944年生人。集词、曲、唱于一身的音乐家。曾任天水市歌舞团团长、天水艺校校长、天水市音乐家协会主席、天水市合唱协会理亊长,现任天水老年大学副校长,红霞艺术团团长。李祖武9岁作曲,十一岁指挥兰州市少年合唱团,十六岁写歌剧,十八岁下乡务农,致力组织农民剧团,活跃城乡;28岁始任教中学,1980年代表甘肃参加全国民族民间唱法独唱会演,把自己用天水民歌改编的歌曲《高山顶上修条河》,《天水四季歌》唱响在人民大会堂。翌年,代表甘肃参加第一届西北音乐周长安音乐会,上世纪八丶九十年代一直活跃在甘肃歌坛,这一阶段的声乐教学发现和啟蒙了吕继宏丶黄金钟等人。市歌舞团任职期间创办了天水艺校。退休后受聘天水老年大学,十七年如一日,与其他老同志一起悉心老年教育,把天水老年大学办成了全国先进老年大学丶全国老年大学校園攵化先进集体,甘肃省唯一的全国示范校。此间,李祖武的音乐创作也进入了高峰期,完成了以《女人歌》、《飞将颂》、《读树》、《伏羲画卦》、《中华之根》等为代表的讴歌天水的大型合唱作品多部,并把这些作品唱到全国及世界各地。二00三年一月举办李祖武独唱音乐会;二0一九年六日举办《情在天水间》李祖武合唱作品音乐会。二0一四年五月甘肃出版社出版专著《中老年实用声乐教程》。进入新时期以来,创作势头更趋迅猛,录制了《天水的月亮》、《手握》、《自豪》、《苦苣菜》、《玉兰花开》、《罐罐茶》等词、曲、唱一体的声乐作品,已在网络广为流传。李祖武不知老之将至,全身心地投身天水音乐攵化事业的精神令人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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