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流长
小说连载
■可行
三
外婆告诉我,一九五九年本来是个丰收年景,但主要劳力都去大炼钢铁了,丰产没能丰收。由于收获的任务只能靠老人和婆娘娃娃去承担,以小麦为主的夏粮,至少有两成让大风刮去,而秋粮中占主要面积的洋芋又让绵绵秋雨把三分之一烂在了泥里。再加上产量上“放卫星”带来的高征购,以及队里食堂的浪费,这来年的挨饿断顿自然就躲不掉了。
那是外婆搬过来两个多月后的傍晚时分,蹲在地上,搁下碗筷的大大接着外婆的话说:“麦出三月雨,直至今日老天爷也不下一滴雨,这夏粮眼看就要没指望了。”
坐在门槛上的我问他:“大,你不是说咱们和陕西都属渭河流域吗?那为什么地处上游的我们甘肃人没粮吃,而下游的老陕们倒有粮让咱们去背?”
“自然条件有差别,但主要还是两省的省领导截然不同。”他欲言又止。
“大,你就说说呗,咋个不同。”我偏偏喜欢追根问底。
“咱们的姓左,人家的姓右”他小声的说。
“还真巧,一西一东的两个地方竟有姓左姓右的两个省领导!”我说,“可这左姓和右姓与粮食多少有关吗?”
“当然有关,”大大毫不含糊地说,“等你多念点书,自然就明白这左和右的截然不同。”
我没听懂,可我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弄懂。
“二黑,听说咱这院里来过的县委秦书记突然死了。”外婆从炕上溜下来说,“那是个心里装着百姓的好人呀!”
“是死了,”大大把地上的碗筷递给外婆说:“不就是给断顿了的社员们放了点粮食么?可他们在地区的会议上硬是攻得秦书记跳了井,他还是个南方人呢!”
外婆接住碗筷又说:“造孽啊,真正是天灾人祸!”然后她去厨房洗碗了。
大大只顾抽他的烟。我却这么想:假如我们省的领导不姓左而姓秦该有多好,如果姓秦的县委书记不跳井该有多好!
粮食虽然少得可怜,但由于天热后逐渐有了柳芽、槐点、苜蓿、洋槐花和苦苦菜的帮忙,一百斤包谷竟让我们三个人一直吃到了麦熟时节。这中间大大完全可以去东边背回第二趟包谷,我也曾多次的提醒过他,但他总是以“粮食到处奇缺,咱们不能逼人太紧”为由迟迟不肯成行。
好容易等到麦熟了,夏收分配的结果却更为可怜。从外婆所在的上庄里四队和我们七队共分得小麦九十斤,这中间当然还包括妈妈和金凤的份儿。除了小麦拔节时遇到的卡脖旱外,夏粮严重减产还与去年秋播时应付般的人为因素有关。用外婆的话说,种成了的洋芋都无人去挖,来年的小麦还能种好?
在这种情况下,大大才决定背第二趟包谷。等外婆进了厨房,我便向他提出了一直没敢张口的愿望:“大,这一次你也领我去吧?”大大看了我一阵后才说:“去一趟也成,可你得依我三件事情。”我立即朝他点头。“第一,见了妈妈不能哭。第二,不能喊妈妈,只能喊姑姑。第三,我说走,你就得跟我走,不能赖在那边。这些你都能做到吗?”我立即答复:“儿子保证做到,我只是想去看上一眼。”
“那成,我现在就写信过去,等回信后我们再动身。”大大念过五年书,信很快就写好了。
(4)
按照父母生前约定,我们把母亲的骨灰盒安葬在父亲坟堆的东边,让分开了五十年之久的两位老人总算相守在了同一片黄土地下。
往事如烟,那已经过去了的漫长岁月就像正在蒸腾而起的暮霭一样,总是在自己的泪眼前缠来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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