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家园的苦意构筑和痴情守望——评北斗小说《望天鸟》
自杀身亡的诗人海子,曾在自己生前唯一一部出版了的长诗《土地》中写道:“我要说的是,由于丧失了土地。这些现代的漂泊无依的灵魂必须寻找一种代替品——那就是欲望,肤浅的欲望。大地本身恢宏的生命力只能用欲望来代替和指称,可见我们已经丧失了多少东西。”我们正好可借海子的感慨来理解北斗的小说创作。
《望天鸟》,这部由敦煌文艺出版社于2010年4月出版的长篇,是继《月亮回家》和《碎片》两部小说集后,北斗拿出的第三部作品。小说以大山深处一个极为偏僻的村落望天人的生存为背景,以这方百姓在现代文明进程中的搬迁又回归为经,以野生动物盗猎与保护为纬,展开了丰富的现代性叙事。
对农村风物与习俗如数家珍般的眷恋与数说,对乡土大地的诗性礼赞与痴情守望,本来就是北斗小说的根基和命脉:在前两部小说中,他贪婪、深情又专注地描画出那么多已被很多人淡忘的农村风俗:擀毡、耍猴、耍狮子、放鹰、做道场、唱小曲;在这部长篇之中,他又细致描绘了耍皮影戏和跟踪、下野套、堵洞等猎人的十八般技艺。如果把这些事物和场景罗列起来,简直就是一个“民俗博物馆”了。北斗笔下的农村、大地和家园,是诗意的栖居之地,海德格尔所说的那种“天地人神共居的所在”,这里,大自然依然显示着最原始的生命气息:“太阳出来了,山林深处塞满窟窿里的雾慢慢扯出来了……穿花衣的锦鸡飞过,带着它难听的叫声;长尾雀跟在锦鸡后面,声音尖得像锥子;山崖的石头上站着一只梅花鹿却叫出山羊求饶的声音;沟里流动着混浊的水,一头野猪伸着比它前腿还长的嘴在拱小沟边的树根,旁边站着一只刺猬,浑身长满了钉子……”在这样一个已让我们感到陌生的世界上,人和动物之间、动物和动物都显得情意绵绵、灵性相通:主人公老九家里,小狗、小猫和捡拾喂养的的小狼和谐相处,亲密无间;老九更是将“黑娃子”(小黑熊)当作自己的守护神和儿子。也正是因了对乡土大地的渴意眷恋,主人公艰困不堪的生活才变得鲜活灵光起来:当老九一早起来,将手伸进黑狗皮后又摸进白狗皮,麻利快当地替瘫痪的妻子和呆傻的儿子擦屎揩尿时,他显得十分陶醉,这一幕,简直像是上帝为他特意安排好的生活天籁……
如果把《望天鸟》仅仅看作一部诗趣盎然的自然寓言或生态小说,那就错了。其实,以上如画的场景和美好的事物已基本从当下的农村生活中消失。北斗的呈现,是从记忆深处固执地打捞,甚至可说是一种苦意的构筑。我所尊敬的批评家谢有顺说得好:“假如一个作家对他现在置身其中的日常生活本身没有切肤之痛,那么,他的任何记忆和梦想都是可疑的。或者说,一个作家如果对现在没有愤怒,那么他对过去肯定没有记忆,对未来也不会有恰当的想像。”就此而言,《望天鸟》可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当代小说”的一次合格的亮相。北斗笔下,望天村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农耕文明传统已遭到了空前严峻的挑战,正面临着整体性丧失的危险。对于从生活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作者来说,随着农村现代性进程而来的诗性家园的毁坏,正是作者最为痛切和根本的心灵体验,与此相关的某种幻灭感和道德义愤,悄然隐伏在文字的肉身和经络之中。
明乎此,我们就不难理解北斗具有“拍案惊奇”意味的特殊构思:觊觎并偷猎珍贵野生保护动物的,不是胆大妄为的不法分子,而恰恰是利欲熏心的权势者;自上而下勿促推行的让望天人集体搬移居住的新村镇建设,并没有得到大多数人的拥护,反而成了毁坏诗性家园的渊薮。明乎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黑娃子”的保护神老九何以会被作者赋予那么多的苦难,同时,作者又何以要执意神化和圣化这个生活在最底层的草民百姓——北斗的写作,决不是客观反映生活中存在的问题,不是公正的历史叙事,而是一种诗意的构筑:在他笔下,权利与弱势、富裕与苦难、正与邪、善与恶构成了严峻对垒,农村生活的悲剧性以一种怵目惊心、近乎荒诞的形式展开。这么说来,《望天鸟》这部“三农”题材的作品,已成了一部关乎家园沦丧、历史颓败的意蕴丰富的寓言,它带给现代人的,不应只是心灵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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