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大地湾——我或我们的精神现实 (文学作品)
路积善的两个女子都不在家。听说一个去学快速养猪,另一个在读高中,今年就要
考大学。真是!有了钱,一切好像都忍不住要变一变了。
郑老汉的家离路积善家不远。郑老汉的儿子刚结婚,新房布置得花花绿绿。郑老汉
一屁股坐到一只长沙发上,乐哈哈地颤腾着伸出3个手指,说:“300块。”我问:“你
来不来一个?”他做出一副苦相,说:“坐不来。”到郑老汉的屋子。一进门郑老汉就
指着架在那台日本彩电顶上的一些厚木板子大声笑道:“看,看,那是我的棺材。1978
年,没粮吃,女子出嫁的160元彩礼钱,我买了棺材板。怕饿死没得用嘛。”
“现在还不想多活几年?”
“再活10年。”
“10年不少吗!”
“那就20年。”郑老汉不无幽默,像是哼起了小曲儿,又像是念着顺口溜:“没吃
没喝精神活,没穿没戴常摆着……”他大概是想说人活得精神了吧,哼着念着猛一停,
回头又做出一副怪样说:“农民活了!”
郑谷换和路积善的家都到过了,我们的聊兴依然浓厚,索性,走!到果园去!
迈着轻松的步子,我们穿过黄黄的土铺成路、垒起墙的小山村。到村边一眼望去,
头上一顶蓝天,脚下一领绿川,两道东西向的黄土梁绵延远去,涓涓的葫芦河在村畔欢
畅地流淌。这太像了,太像大地湾!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中就在这一刻猛然间酸甜并涌。
郑谷换还在神神叨叨聊着天南地北,路积善只管颤着小跑的步子要跑到前边去。我
则想着农民果然活了,活过来了!
这郑川村历史上曾以出产长把梨、黑秋桃闻名遐迩。多少次粮荒,总是那些青涩的
果子把全村大多数人的命救下。因此,村里的孩子不爬树,不摘青果,好像一生下来就
知道。
但是,也就在这昔日的瓜果之乡,也就在这果树救下人命的地方,郑谷换土改那年
抓阄没抓住果树,合作化以后又不允许他种果树,他一辈子都在等着种果树。年近七旬
承包了土地,他才了了心愿。
的确,郑川村459户中,还有28%的人家没有解决温饱。而没有解决温饱的又大都
因为果树栽上得晚。但到底郑川村吃回销粮的人已越来越少,郑川村的万元户则越出越
多。郑川村的果树出果的目前还不到一半,郑川村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再说郑川村归属的秦安县,全县8万户中已有37,000户种上了果树。到1990年。10
万亩果园的计划面积可能还要突破。而这10万亩果园到1995年进入盛果期,每年最起码
也有1亿元的收益。到那时,仅果树一项,贫困的、人多地少的秦安,也就稳稳地走上
脱贫致富的路了。
此刻,我和郑谷换、路积善已走进一片绿海。果木的清香气息轻轻地抚慰着我的心,
抚慰着我在这甘肃中部黄土高原上不断地苦痛的心。
我忽然想起不种粮食的郑川村的吃粮问题,忙去问路积善。他不经意地笑着说:
“有了钱,什么时候要粮,就有人送到门上。都是高价的,白面四毛八、五角一斤,现
在是不想要还硬往家里送。”
“你就不愁没粮吃?”
“怕什么,旱年旱得死庄稼,旱不死我的果树。”
一切释然。
我们也许再不必费那些口舌了。饥饿的滋味,一个讨过饭的人还不知道吗?种了几
千年粮食、几百年果树的农民,难道还弄不清这土地种什么、长什么?饿怕了的农民尚
且能想通的我们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吗?你想不通,农民便推举出脱贫的带头人致富的领
袖。郑谷换和路积善以及他们的农民果树专业研究会,不就是明证吗?!
农民终于胆子大了,活了!最守本分的农民胆子大到了敢不种粮食,还怕他们干不
出惊天动地的业绩来吗?!
我怀着几分苦涩的眷恋,几分芬芳的憧憬,踏上了东去的归程。入夜,躺在摇篮一
般晃动的铺位上,细细地从那嘈杂的列车声响中追听着那首充满怀旧情绪的歌曲《信天
游》,朦胧中冥冥想着自己躺在黄土高原上飞奔的情形,不禁又添了几分和历史和祖先
同在的满足,几分淡淡的遗憾和温馨的梦思。
一觉醒来,忙向窗外探望,灿烂阳光下,仍旧是山岭沟壑,仍旧是黄土高原,仍旧
是世界上黄土堆积得最深厚的地方。
唉——!这就是我们的土地,我们的心魂。支离破碎却又浑然一体,十分地贫困却
又十二分地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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