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大地湾——我或我们的精神现实 (文学作品)
我仔细看着这面无表情甚至好像没有知觉的女人,心中泛起的苦涩滋味益发浓厚、
强烈。我怜悯、惊悸、迷茫,甚或还有莫名的悲怆!
汤大风风火火地赶回来了。一进屋时,他那背着光、堆满了笑的老脸,毛茸茸的。
他也矮矮瘦瘦的,一身骨头架子似的躯干再哈下腰去两手握住或拽起来人的手,他汤大
便只有人肩膀一般高低了。他紧握住我的手,并拉到他的胸口处。他的手粗糙得像锈得
麻麻扎扎的两块铁,很有力。他的嘴里发出像哈气一样的声音。伴着这声响和那粗糙的
握力,他便把他浑身上下混合着上腥味汗酸味的热情都给了来人。他是诚惶诚恐,实心
实意的。
问他日子好过不。他嘴里哈着气,连说:“好着啦,好着啦……美得很!”说过这
些话,他摸一摸身上穿的那件肥大的露出半个胸脯的圆领白汗衫,喃喃地说:“省上李
书记托人给我带来的。”
这件省委书记送给他的衣服,汤大一定穿得仔细,但几年下来到底已成了抹布颜色。
不过在汤大身上,这件抹布颜色的汗衫还算是有个样的。套在他腿上的那条裤子,黑补
丁又盖上白补丁。他脚上的那双勉强还跟着脚的鞋,也是前出脚趾头后露脚后跟,好像
两块破布盖在脚背上。
问他几个娃。他乐乎乎地去抱起满地乱钻的一个三四岁的男娃,说:“两个。”
“只两个吗?”我不解,因为好像不止两个。
汤大不在意地说:“还有一个没在家。”
“那这个不是你的?”我指着那个拦狗的小女子。
汤大迷迷瞪瞪地望着我,然后傻呵呵地摇起头来。
后经人指点我才明白过来。“窗子不是门,女子不是人。”这当地俗语中原本包含
着女子在家不算数的意思。
汤大要说早就有穷福气。40岁上屋里有了婆娘,第二年就得了一个女娃。以后没几
年,老天爷开思,又给他添了一男一女。娃娃一个一个地添,日子过得可一年不如一年。
在外,汤大当男人,是壮劳力。回家还得当半个女人。一二十年,饥一顿饱一顿的,炕
上没被,娃娃没衣。可他还就活过来了。
算一算,汤大那个三四岁的男娃该是1985年前后生的。政府扶助了他,让他喘过口
气来,他就又生了一个娃?我疑惑地问他汤大想个啥?
他嘴里还是哈着气,也不遮掩:“生个娃娃,李书记说违反了国法。好了嘛,违反
了国法就罚嘛。没的吃了,国家再给……”
“罚了你多少钱?”
“三百块哪!”汤大挺心痛的样子,伸出三个手指。
“你不还吃救济款哪,哪儿来的钱?”
汤大这回只是哈气,哈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含含糊糊地说了些好不容易才让人听
懂的话。大致的意思是:罚去的三百块中,有刚给他的救济款。钱不够,家里养的几只
羊也卖了,羊是上一年乡上对他的扶贫项目。钱还不够,他又借了债。
家里又添了人口,日子怎么“美得很”?汤大也实在,说去年得了170块钱的救济
款,吃了800斤回销粮。今年春天只吃了160斤回销粮。那意思分明是不满足。
不满足!明知超计划生育要罚怎么还生?明知人口多日子难过怎么还生?这愚昧得
不是不可理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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