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春晖散文四篇

2011-06-19 来源: 浏览量:

      
    这是我的西部,真实的西部,西部人的西部。在古长安的城墙角,羊肉泡馍的美味交织着秦腔撕心裂肺的呐喊,拉不直羊肚子手巾下深深的皱纹;兰州的黄河边,牛肉面的青白红绿刺激着被黄土麻木的味蕾,花儿声声,却总也唱不尽贫穷与干旱的辛酸;拉萨的经幡在飘动,敦煌的天边似乎还回响着远去的琵琶声,夕阳挂在嘉峪关的城头,映出几峰蹒跚的驼影。腾格里的驼铃声依稀了,再也载不动古丝绸之路的辉煌,藏耗牛老了,高原之舟被搁浅在稀薄的空气中。毛驴拉了千百年前的犁在喘着粗气,任凭怎么拉,却再也耕耘不出陇中高原昔日的富庶。千百年前的风尘埋葬了古楼兰,吹干了罗布泊。今天,石羊河哽咽在戈壁的深处,再也唱不动昔日的《凉州词》。腾格里款款移动着庞大的身躯,似乎要一屁股压扁恐慌中的民勤。会宁的脊梁在烈日的曝晒下再也流不出一滴汗,西海固的教徒们捧起把把泥土,在沙海中沐浴自己的灵魂。被冲刷得千沟万壑的黄土高坡似一只干瘪的巨手伸出去,想要努力地抓住一丝绿色或一份希望,可希望却都从指缝间溜走,随了东流的黄河水,中原发福的时候,黄土坡更瘦了,东营人在丈量着新增的地盘。
    青海湖与月牙泉是西部母亲的眼睛,充满恐慌与愤怒的一只圆睁着,微笑的另一只却只余最后一滴晶莹的泪。秦岭的绿少了,贺兰的雪线高了,祁连的马瘦了,塞上的风声劲了,黄河的脾气坏了。西部母亲被剥掉外衣,拉扯着白的围胸和绿的短裙,显得捉襟见肘,满脸的害羞又无所适从。
    妈妈呀,与其醒得这么冏,还不如继续那远去的辉煌的梦。曾经伏羲织成谋生的网,领了他的族人东去,在睢阳的河里捕鱼,只留下画卦的台山静听渭水的轻吟。周人的先祖在陇东的原上耕作,粟麦丰收的时候,牧野的凯歌已经奏响;秦非子的马肥壮起来的时候,全中国的文人都在竹木简上刻着小篆;刘邦带人从陈仓渡出后不久,五铢钱开始喧闹着华夏的街市;李氏从陇西发达的时候,,诗歌红遍了大江南北;闯王从陕北走出去的时候,北京的城门向农民第一次打开;毛泽东离开延安后不久,南京城上升起了鲜艳的红旗。然而一切都远去了,匈奴的胡笳声随同汗血马的嘶鸣绝响在历史的风尘中,戎狄、鲜卑、党项都在历史的长河中成为过去,他们的后人们今天敲着羊皮鼓在庆丰祈雨。今天,只能从战国编钟的悠扬、秦公鼎的厚重、马踏飞燕的神姿、兵马俑的雄壮中去回味历史的陈迹,感叹先祖的智慧。从李杜王孟的诗歌中,从龟兹古乐的幽远里,从敦煌飞天的丰韵里,从东方微笑的神秘里去追忆那逝去的辉煌。
    左宗棠来了,植下几株柳后走了,虽然几株柳染不绿西部的苍凉,但总算给西部人些许关于幸福的念想。王洛宾来了,带着情歌又走了,几首歌唱不尽西部人的艰辛,但至少让中国知道了一个遥远的地方。诗人来了,醉倒在西部的怀中,洒了几滴同情贫穷的泪后揣着诗稿走了;旅游者来了,拍了几幅照片后驱车离去,留下一股呛人鼻息的汽油味和满地散落的矿泉水的瓶……
    我的西部的确醒了,然而醒了的西部依然在蜗行。西部的汉子走了出去,在远方的煤窑中挖掘漆黑的希望,回来时被装在骨灰盒里,底下压着少得可怜的抚恤金;西部的姑娘走出去了,在他乡的发廊里穿上了丝袜和低胸,回来时挂着满眼的泪珠和满脸对梅毒艾滋的恐惧。油罐从西部拉出去了,然而西部依然乘着驴拉车在蜗行。输气管从脚下埋过去了,然而西部的媳妇依然在秸秆燃烧的灰尘中炊煮着不变的贫穷。神舟七号震惊了世界的眼球,然而山区的教师依然只能从唯一的半导体中收听来自山外的消息。这的确是我的西部,醒来却依然在蜗行着的西部。那个世人眼中格桑花满地、山丹丹飘香的西部。
狼殤
□ 董春晖
    被剥了皮拔光牙的我开始在这荒原上裸奔,全身的血液尽情挥洒在我曾经驰骋过的草原,而今的草原早已是沙石遍地的戈壁滩了。我洒完了全身的血液再也没能滋润出草原的春天,只是在无边的荒凉上系了一条醒目的红丝带。当我终于再跑不动,停在落日的山头想要喘口气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抖落了全身的肉,唯余一架白骨立于晚风和斜阳中。想要再长啸一声,终于没有啸出来,被觅食的乌鸦叫了一声,便垮下为一堆。牧羊的老汉从远方归来,擦亮一枝火柴,同了荒原上的野草和牛羊粪点燃,一缕孤烟便升起在黄昏的天际,黄昏的天际秃鹰在盘旋。牧羊人深深的叹了一声。那夕阳吻了吻天边的山包,便消失在牧羊人浑浊的目光中……。 
    我曾是北方草原的狼王,有着健硕的体格和犀利的目光,尖锐的牙齿是我统治草原的威望。昔日的草原水草肥美、牛高马壮,那是长生天赐给我们狼族的天堂。我曾带着我的子民们,悠闲地在广阔的天地间巡猎,尽享上天赐予的富足和舒适。尽享着我们狼族“永不服输”和“不言放弃”的至高荣誉。
    清晨,当微风推着第一缕阳光抚过大地的时候,草原便醒了。小草活动着耷拉一夜的脑袋,抖落了闪着晶莹的露珠。栅栏开处,牛羊从圈里纷纷出来,在宽阔的草场上撒欢,所过处留下一串串或大或小的粪蛋蛋。太阳微笑着冉冉升起,加热着草原的空气,牧歌和了牧羊鞭的脆响惊慌了揉着眼睛的白云,一刹间不知都躲到哪里藏身起来了。天空如洗般瓦蓝,牧羊的汉子骑了膘健的骏马,赶着羊群向远方的草场游曳着。毡房外,一个女人在捣酥油,帐房周围小男孩在逗着他的狗。远处一条河流泛着碧波缓缓流过,在草原上划了条优美的弧线,沿着弧线缕缕炊烟袅袅升起。戈格是我的妻子,一条温顺又高雅德母狼,我领着她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巡游在广阔的草原上……
    入夜,牛羊和牧人都回了营地。夜幕掩掉了炊烟,掩掉了草原的一切。洁白的毡房一点点模糊起来,寂静占领了喧闹一天的草原,偶尔有谁家的牧羊犬狂吠几声,惊飞了露脸的几颗星星。一轮满月缓缓升起,倾泻下满地的清凉。月色下的草原朦朦胧胧,朦胧中毡房内传出牧羊汉子粗重的鼾声,偶尔夹杂着一两声女人的咳嗽和孩子的梦呓。
    我在月下的山岗引颈长嚎,其他的山头便会传来声声回应,接着是无数道绿光从四面八方向我的山脚下聚拢。对于我们狼族是没有黑夜的,我带着我的臣民在夜的草原上围猎作战,享受长生天给我们的恩赐,维持这草原上优胜劣汰的平衡。牛羊成为我们的美餐是没有罪过的,因为我们是长生天的使者。因为我们的巡猎,草原上一派和谐安详******
    然而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以后的一个清晨,宁静的草原上响起了枪声,汽车轮碾碎了草原的平衡。我的臣民们一个个在一声声枪响之后倒在了血泊中,我心爱的戈格最终也没能跑得过车轮,在一声黄昏的枪响后倒了下去,再也没能起来。临死眼角还挂着一滴热泪,挣扎着看了看远方,那滴泪始终没有落下,噙在眼眶中打转,最后被定格成永恒。死后的戈格很可怜,被剥皮充草,挂起在牧人毡房外拴马的木桩上。夕阳西下,牛羊归圈的时候,炊烟升起在夜幕下的草原,牧羊犬正美餐着她的骨肉,因争抢互相咬得不可开交,晚风吹起,被实草的她的皮囊在风中摇曳,摇曳。
    那天我就站在离毡房不远的山岗,望着离山岗不远的毡房迷失了自己。昔日美丽的草原黄昏此刻竟是那么的讨厌,我讨厌落日,讨厌炊烟,讨厌毡房外卧着的长了四个轱辘的那个铁家伙,更讨厌毡房内墙上挂着的那支吞噬过我们狼族的猎枪。夜幕低垂,风习习地从地平线上吹来,在风中摇曳的她也不知道是否还怕冷。当整个草原都被漆黑罩得严严实实的时候,借了夜的掩护我靠近了那顶毡房,围着木桩转了一圈又一圈,久久不愿离去。终于,我想再次冲进羊圈,叼一只替罪的羔羊来祭奠爱人的在天之灵,愿她在长生天那里得到安息。
    就在我迈着轻盈的脚步向羊圈靠近的时候,吃饱了我爱人血肉的牧羊犬疯狂地叫喊起来,将我包围。这帮奴才!手电光撕去了我披在身上的夜的外衣,火光起处,枪声再次响起。我的后腰上一阵钻心的痛,接着便有一股热乎乎的液体向外滴答。本能驱使下我开始忍着痛疯狂的逃离,耳侧呼呼的风声中狗的狂吠和人的叫喊声渐渐依稀。
    也不知道究竟狂奔了多久,我停留在一个水泡子的边上,在一丛白茅草边倒下来,睡去在沉沉的夜色中。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烈日正炙烤着午后的草原,可恶的马蚊子贪婪地叮着我溃烂的伤,绿头的苍蝇也煽动着嗡嗡作响的翅膀赶来凑热闹。我狠劲地翻了个身,压扁了四个讨厌的家伙,和着血蹭了些水池旁的泥土便挣扎着站了起来。放眼望去,四野空旷的可怕,死寂的草原上也没有一丝声响,在烈日的炙烤下闷得喘不过气来。终于,远处有一只野兔很狡黠地朝水泡子的方向张望着,突然转身,撒腿朝一个山岗的方向奋力地跑去,在烈日下恰似一团跳动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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