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大地湾——我或我们的精神现实 (文学作品)

2010-12-28 来源: 浏览量:

 

  大概还在他记事不久,他就记住了他爸爸去了什么地方再没回来。等他长大了,懂
的事多了,他才弄明白,他爸爸是1958年去了引洮工地,一去便再也没了音讯。人怎么
会不明不白就没了踪影呢?爸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从幼年到三十大几,他一直在想。
想象他爸爸去的那个地方。想象他爸爸的模样。
  儿子问爸爸的爸爸,他又何尝不想爸爸。多少年的想象化作了一种内驱力,他终于
到三十年前他爸爸去的地方找爸爸去了。
  爸爸死了。的确是死了。他找了六七个当事人,最终都再明白不过地证明他爸爸死
了。但他爸爸死了尸骨也该埋在哪里吧?所有的当事人都摇头,匆忙地避开他的目光。
  仿佛是骑着毛驴一指便开始的这轰轰烈烈、拼死拼活、前无古人的引洮工程,几乎
调集了周围各县的大多数精壮劳力。结果,从无知开始的引洮工程以无知告终。但在这
个过程中,无数人成为这无知的代价。
  他的爸爸像他一样结实,但他爸爸的心却没有结实到足以忍受引洮工程上的繁重劳
动、精神压迫和肚皮饥饿的程度。他的爸爸逃了,又被抓了回来,路途中和抓他的人发
生了冲突。他爸爸成了罪人。
  他爸爸再结实也无济于事。在一间小黑屋里关了十八天,用饥饿惩治了十八天后,
他的爸爸死了。
  他得知此情,不知从哪里涌来一股邪劲,非要找到他爸爸的遗骨。他要尽孝子之心。
  他的愿望很快破灭了。在一道断裂开的黄土坡上,豁然暴露出一排雪白的头骨,数
数整整20个。天知道他们为什么躺在这里。当事人告诉他,在不远处的一个大坑中,掩
埋着几千具饿死、累死、砸死、病死的遗骸。他的爸爸在哪儿?老天作证,只怕那些年
月的可怕光景连老天也蒙住了眼睛。
  也许,他的儿子再长大些,他会告诉他的儿子,他的爸爸的爸爸为什么一去再没有
回来。但是,引洮工程的惨烈悲剧就该总藏在那历史的帷幕中吗?
  汽车仍旧在山道上爬上爬下。山道边仍旧站着那一行行一排排像人一样挺立着的树。
那些树,望也望不见头。白老汉总说他到了华家岭“一干上就再也停不下来了。”“一
看到树心情就好了。”“树长成了,感情深得很。”他到底是要让这树像人一样挺直腰
杆舒张手臂站起来、活下去,还是想让那些曾经过早地倒下去的人像这树一样站起来、
活下去?
  听说在华家岭林带存在了十五六年以后,有的研究者对它的价值作了重新评价,认
为这个林带在选择树种等方面有所失误。白老汉的失误是显而易见的。但是,十五六年
前他有什么办法来逃避这种失误?
  设在华家岭最高点的林业站,白老汉住了九年的林业站到了。自然,站上的人又说
了白老汉的许许多多值得称道的品德和实绩。显然,当地老百姓拥戴一个并没有带来什
么眼前实惠的白老汉是有道理的。白老汉带给老百姓的是一颗真诚而滚烫的心,是一个
共产党的干部埋头苦干、与民共甘苦的品德,是一种希望,一种随着那黄土高原上最有
魅力的绿色一同升起的真实而善良的希望。
  我不会忘记白老汉在谈到他带民工去引洮工程时,最后那么郑重而坦白的一句话:
“我当时不在通渭,在也就给抓起来了。”
  通渭那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白老汉这样的人竟也会因此而被抓起来吗?就这样,
白老汉把我带人了一个后来让我整个身心都为之战栗的世界。
  此刻,通渭县城已举步可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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